學達書庫 > 張欣 > 用一生去忘記 | 上頁 下頁


  劉百田不敢把關姍再送到醫院去了,只能閉門謝客,讓她在家休養。

  富人的背時走黑,從來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的草根民眾的救心丹。賣報求生的媒體也不會輕易放過劉百田。這一次的勵德公司從娛樂版榮升到社會新聞版,相關的記者如同驗屍官一般,把勵德公司上上下下,左揭右翻,來了個大起底,從頭道來的效果如同一部黑色電視劇正式上演。

  此時的劉家猶如一座死城,愁雲慘霧沒有人敢大聲說話,電視從來不開,更沒有人把半張報紙帶回家來。

  可是關姍的同鄉加朋友王太太看到報紙後打電話來安慰她,關姍當即就懵了,整個人像被電擊了一般不能動彈,更不知道王太太講的是誰家的故事。後來王太太自知失言,因為對面那一邊已經沒了聲音,聽筒像是掉進了一隻枯井裡。

  關姍慢慢地起身,去了劉百田的房間,她在衣櫃裡翻到了大少奶的遺物,裡面有他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有一隻她母親陪嫁給她的玉鐲,還有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繡品,關姍把它打開,竟然是大捷的頭像,線色斑斕,絲絲縷縷密不透隙,大捷面帶招牌笑容栩栩如生。關姍頓時淚如泉湧,要知道此時她最不能看的就是這件繡品啊。

  這件事之後,關姍又苦撐了半個多月,還是走了。

  也就是在這一年,劉百田開始相信風水。

  他遍訪了香港頂級的風水師,他們出盡百寶,力圖為劉百田擋住煞氣,逢凶化吉,譬如在辦公室放置木化石吸走負能量,改變氣場,又如門窗重新改道,陽臺擺八卦鏡避邪,從而改變運程,還有風水大師建議他在勵德大廈的頂樓裝上堅硬的鋼鐵機關,用以驅散飛來的橫禍,更有一種說法是要「種生基」,也就是早早地選好一塊風水寶地作為自己的墓地,重聚天地之靈氣,尤可轉運。

  所有這一切,劉百田照做不誤,花錢如流水。要知道他是寧波人,寧波人其實是很看重錢財的,而且生性節儉。

  本來是求個定險,心安,但是劉百田發現他所做出的努力也如流水一般遠去。他不僅完全無法打理生意,偌大的公司已經處於半癱瘓狀態,股票大跌,而且他自己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白天神智恍惚,夜晚精神亢奮,他的性格也變得冷漠、嚴苛、喜怒無常。

  一天傍晚,劉百田偶爾路過淡水灣的天后廟,見裡面香火鼎盛,這讓他想到拜天后有求必應的傳說,於是便打發司機先走,自己信步前往做一名普通的香客。看到芸芸眾生,懷著各自的心事奔忙,感慨萬千之外他不禁有些許感動。對於劉百田來說,如果他不是一下子痛失了3位親人,他是絕不可能流連在這種地方的,也不可能被他完全不熟悉的升鬥小民之舉打動。敬香的時候,他清楚地感覺到是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自己在忙碌、膜拜,祈福再也不要有禍事降臨。

  準備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暮靄四起。神使鬼差的在路過一個算命攤時,劉百田停下了腳步。他面無表情地在竹筒裡抽了一個簽,放在算命先生面前示意他解簽。照理說,這種時候算命先生都會問你求什麼?財運?健康?姻緣?但奇怪的是這個算命先生也什麼都不問,看完簽後,只埋頭翻卦書,翻一陣,便抬起頭來看了劉百田好一會兒,又埋頭接著翻書。最終只說了兩個字:枉然。劉百田道,此話怎麼講?算命先生歎道,你最近特別繁忙,而且千金散盡,但所做的這一切均是枉然。劉百田給驚著了,半天不能言語,好一會兒才以少有的恭敬輕聲道,那就請師傅給指一條路吧。算命先生想了想道,只有一條路,就是離開傷心地。劉百田明知故問道,我的傷心地是哪裡啊?算命先生淡定道,那就算不出來了,但你心裡明白。

  劉百田掏出一把錢來給算命先生,那個人只抽了一張一百元的票子算作了結。

  只值一百元的鐵斷卻讓他聽進去了。

  1988年,劉百田52歲,揀寶7歲,他決定離開香港,離開這個給了他巨大財富和悲傷的城市,到大陸去,一切從零開始。

  劉百田重新請回患病的父親坐鎮勵德,又招回了在國外定居的弟弟劉百興全家返港打理生意,家人對他的選擇表現出極大的理解和尊重。厄運降臨,似乎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所改變,劉百田也幻想著小兒子劉臨風像許多肥皂劇裡表現的那樣,一夜之間長大,接過他身上一半的擔子。但是劉臨風不僅依舊故我,還在關姍病重的日子,不是想方設法多陪伴母親,而是跑到外面開了五星級酒店的豪華套房,他的理由是,家裡實在太沉悶了,住下去他會瘋掉。

  這件事像鋼針一樣刺進了劉百田的心裡。

  他在盛怒之下追到酒店質問兒子,你母親這麼疼你,你怎麼做得出這種事來?劉臨風理直氣壯地回應,我白天陪她一整天,晚上還不能出來透口氣嗎?劉百田陰沉著臉,聲音都打抖了,他說,你就不怕她半夜走了嗎?劉臨風說,見不到我,她不會斷氣的。劉百田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

  關姍果然是在半夜走的,夜裡有微雨,雨打芭蕉,滴滴如淚,劉百田沒有叫人招回劉臨風,彌留之際的關姍也沒有強求,她只是用微弱的聲音懇求他,大捷已經走了,你還是要對他好一點。

  劉百田無言,關姍又道,我們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要遭這樣的報應。劉百田抱著妻子,失聲痛哭。劉臨風不在,關姍還是斷了氣,只是一直沒有閉上眼睛。

  在短暫的傷心之後,劉臨風又可以到夜店去醉生夢死了,有朋友提醒他說,你也該收收心,幫你父親分擔一些重任,你沒看他頭髮全都白了,畢竟上陣父子兵嘛。劉臨風不以為然道,我對打理生意就是提不起精神來,最多成立一個電影公司,拍電影玩玩。這話傳到劉百田耳朵裡,他淡然道,捧紅了誰都是為了睡人家,就不用這麼費事了。劉百田走前,叮囑父親只給劉臨風每個月3萬塊錢的生活費,這對於揮金如土的劉臨風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兩個人當即大吵了一架。

  劉百田痛恨親生兒子在這樣的時刻,都不能幡然悔悟,浪子回頭,那他真的是無藥可救了。劉臨風憤怒的是,大捷已走,父親就他這麼一個兒子了,還把錢看得那麼重,他在湖南寧鄉買的生基福地,一口氣花了18萬元,誰都知道那是無用功,是他在厄運面前手足無措的表現,只有他一個人相信這能聚焦轉運。他那些愚蠢的行為花了何止萬千?怎麼到他劉臨風這裡就要省了?

  劉百田說,錢不夠花,你可以去掙。這當然是劉臨風的軟肋,像他這樣的富家子弟,不出國留學是少有的,在香港大學沒畢業也是少有的,雖然他的名片上還有不少頭銜,但是知情人都明白那不過是顧全臉面的做法。

  家裡不是不支持他外出求學,但劉臨風不願意離開香港,他說他愛香港的美食,美女,更愛香港的光怪陸離,紙醉金迷。香港才是他最親密的愛人,不能有片刻的分離。

  劉臨風不語,稍稍冷靜下來的劉百田幾乎用哀求的口氣勸道,臨風,不如你跟我到大陸去發展吧。劉臨風聽罷,反應非常強烈,斬釘截鐵道,我才不去呢,那邊的人吃的都是屎。說完這話,摔門而去。

  劉百田的心也隨之一沉,他想,好吧,那就恩斷義絕,只當家裡的人都死光了。

  大陸之大,往哪裡去呢?按照劉百田的想法,他很想去上海,畢竟勵德是在那裡發家的。但是公司的元老派卻認為,上海還是死水一潭,不知何時能翻起浪頭,反倒是廣東已劃出特區,離香港又近,有利於公司的重辟疆土。

  舉棋不定的劉百田不但相信風水,而且相信算命。算命先生也說,他不能遠離香港,而且方位是正北而不是東北。劉百田決定不去上海了。

  劉嘻哈是在爺爺巨大的暖翼下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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