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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在走廊裡,於冰追上海濤,關切道:「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不等他回答,馮超從後面竄了上來。「他今天跟莫開庭打了一架。」這真讓於冰吃驚不小,而且她完全想像不出海濤與人打架會是一副什麼樣子,他渾身上下都透著文氣。海濤也不說話,只顧往前走。

  原來他天天要賬要得心煩,便叫莫開庭跟他一塊去要,因為當時簽約,給錢莫天庭都在場,又都是他的所謂朋友,但要賬是得罪人的事,莫開庭就千方百計地躲著海濤,一旦被海濤逮住也是滿嘴藉口、死不肯去。

  海濤心裡本來就不痛快,見馮超一直挺高興的,於活、泡妞兩不誤,心理不平衡道:「我做的好事從來不見你到處宣傳。」馮超笑道:「打莫開庭也是好事啊,這小子就欠揍!」海濤冷笑道:「我看你對他挺客氣的,他是老闆的朋友嘛。」馮超變臉道:「海濤,你這是什麼意思,兩百多萬塊錢是你散出去的,你應該跟自己叫勁,你跟我叫什麼勁?」

  兩個人頓時就紅了眼,於冰急忙把馮超給推開了,又拉著海濤到貴賓樓外的假山處去散步,其實這時她已經很累了,身上又一陣陣發冷,但海濤這次上來,幹的盡是些費力不討好的事,他如果不是心裡太窩囊,以他的修養,他是不會跟人打架、吵架的。

  一路走著,於冰就一路想詞安慰海濤。

  海濤以為於冰一定會批評他打架、吵架不對,但於冰卻說這總比憋在心裡把自己憋壞了強,既然做了也沒什麼可後悔的,但要消消氣,處理以後的工作還是要冷靜。

  這些話其實都很平淡,可海濤聽後卻感到鼻子發酸,這些年來,他看自己的生活,就像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個陌生人的生活,工作是完全不適合他的跑跑顛顛,即便是這樣還要對命運心存感激,莉莉,他最熟悉的仿佛一起長大的莉莉嫁給了別人。而他身邊最親的親人,父母、海青、洪岩,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知道、懂得、理解他的。

  他覺得自己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只要能把話說到他的心裡就行,難道於冰是這個人嗎?!

  漸漸地,海濤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但他還是鄭重其事的對於冰說道:「……如果哪天我不辭而別,離開這個公司,你一定不要感到奇怪,也請原諒我。」於冰不以為然道:「有這麼嚴重嗎?」海濤沒接她的話,經自說下去道:「蕭滄華這個人太霸氣了,又孤僻、易怒、情緒化;馮超八面玲找,比泥鰍還滑,我與他們共事沒什麼信心。」於冰沒有馬上說話,兩個人又默默走了一會兒。

  「去留問題當然是你自己拿主意。」於冰心平氣和、委婉道來,「不過海濤,我認識你這麼長時間,我覺得你人很正直,工作也很努力,只是……我覺得……」於冰顯然是在選擇字眼,海濤今晚頗想敞開心扉,便鼓勵她道:「你直說嘛,軍人作風都到哪兒去了?」於冰便道:「我覺得你在生活中始終都沒放下架子。」這頗出海濤的意料,他苦笑道:「我還能有什麼架子?」於冰肯定道:「你有,雖然你接受了家庭變故的現實,也知道它徹底改變了你的命運,但你還是覺得眼前這樣的生活並不屬￿你,你應該過另外一種生活!」

  一習話著實讓海濤有些吃驚,似乎他對自己,也還沒有這樣透徹的剖析,一時真是無言以對。於冰又道:「蕭淪華是自尊心極強,不好合作,可他比別人身子俯得更低,更想做成一點事,這你為什麼就看不見?!馮超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就算不完全是工作需要,至少他也要壓抑自己的個性,與自己不喜歡的人打交道,你知道壓抑個性痛苦,難道他天生就是受氣的?!給人陪笑臉的?!」海濤心想,倒也是這麼個理,這回才真正消了氣,不僅如此,還非常驚喜自己今晚意外的發現了一個難得的紅顏知己,正打算侃侃而談,於冰打了個哈欠說:「海濤,你說的這些話,也是我的問題,我這人能吃苦但不能受氣,今後我們互相提醒吧。」海濤道:「你的話真說到我心裡去了,我想……」於冰打斷他道:「今天太晚了,我也累的要命,眼睛都睜不開了,等以後有時間再談吧。」

  雖未盡興,海濤還是轉怒為喜地和於冰一塊回了賓館客房,心想,假如我不離開這個公司,一定不是因為蕭滄華和馮超,而是為了於冰。

  他對於冰,並沒有一點邪念。隨著年齡的增長,海濤覺得女人就是那麼回事,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超越男女關係的一種東西,是什麼他說不清,但有,一定有。

  自勉也罷,互勉也罷,說和做總不是一回事。不久,於冰又發起了牛脾氣,和海濤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先是海濤的情況有了轉機,本來他每天垂頭喪氣地去要賬,根本覺得天昏地暗,而且最後這個欠帳單位又特會哭窮,海濤軟硬兼施收效也不大。但這一天,有一個人在路上等著海濤,這人戴頂有沿帽,全身上下灰不拉嘰,提一個農村會計常用的人造革黑包,他把海濤拉到一個僻靜地方,本來五官就糾在一塊,這時顯得更是賊眉鼠眼。

  這幾天心緒欠佳,海濤有點不耐煩說:「有什麼事你快說吧,我還有事呢!」那人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事,」說到這裡他左顧右盼仍不放心,對海濤耳語道:「我有一個關係,能搞到兩千噸次板。」海濤猛的一喜,但馬上聯想到莫開庭,他現在是誰也不敢相信了,再加上這人的這副尊容,蕭滄華費了多大的勁兒,馮超又去磨破了嘴皮,才要到本鋼廢鋼處的一千五百噸鋼,這人開口就說有兩千噸,天上能掉這麼大的餡餅?!

  那人看出來海濤不信,便說道:「我可以帶你去看貨,不過我的好處費……」海濤道:「你的好處費不會少你的,不過我要帶著車去看貨,行的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邊說邊緊盯著這個賊眉鼠眼的傢伙,那人倒也坦然,說沒問題,只要他的好處費別黃。

  因為康華公司到處掃鋼,賓館附近的市民都知道了這件事,又是次板按正品卷板的價格收購,此外還有勞務費,搜索鋼板的隊伍漸漸擴大,連一二十年沒動過的廢板都得以重見天日。

  有人在路上堵住海濤也是不奇怪的。

  海濤帶那人去見了蕭滄華,那人還是鐵嘴鋼牙說綜合廠有兩千噸次板,負責銷售的副廠長是他表親。蕭滄華立刻要去看貨,那人顯得膩膩歪歪的,蕭滄華當即拍給他一千塊錢說是定金,事成之後再付兩千。

  想不到很輕鬆的拿到了這兩千噸鋼板,海濤真是在本溪摔倒,又在本溪爬起來,再見到馮超,也自覺不比他矮一頭了。

  這段時間,於冰都在連軋廠盯著出鋼、裝車,這裡停著好幾部運鋼板的巨型卡車。但只有康華公司租的車能裝上半紅半暗的滾燙的鋼板,其它的車均空著,司機紮堆圍在一起議論紛紛。大連外向型的司機說康華是他們的剋星,明火執仗,虎口拔牙,「真他媽是狗鼻子,哪有鋼他們都知道,全給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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