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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刹那間,所有的兒女情長在於冰的心中頓時煙消灰滅,她腦子裡只有一件事揮之不去:南方公司因九十二萬元匯票引發的人命案。她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床上。

  會發生什麼事呢?

  呆坐了好一會兒,她下意識地打開加鎖的抽屜,從廣州到深圳,除了自己的衣物之外,她隨身帶的也只有孫雁的遺物和自己的兩本在農村的日記;一封志高第一次給她寫的信;一副嶄新的領章、帽徽;和一個八百塊錢的存摺,她把它們打成一個紙包,上面寫著「於麗娜收」,且注明了聯繫電話。

  捱到六點鐘,她往家裡撥了個電話,是群英接的,可能正在給女兒乃至全家做早餐,她聽見她叫女兒關上火。群英說:「抗美,你沒出什麼事吧!怎麼這麼早打電話!」於冰道:「沒事,你看看志西醒了沒有?!」群英道:「行,你等著……聽說你幹得還不錯,有好位置別忘了我們家楊志東。」於冰道:「你不是捨不得她嗎?!」群英歎道:「是有很多人去了深圳就離婚,可也有好多人發了,回來人五人六的,聽對門的洪岩說,海濤在公司也挺受重用的,她穿的衣裳挺時興的,都是海濤給她買的,我這不是看著眼熱嗎?!」於冰道:「但總是沒有國營單位保險,你再想想吧。」

  好一陣志西才來聽電話,聲音迷迷糊糊的。於冰道:「志西你沒事吧?」志西道: 「我沒事, 你怎麼了?!」「我沒怎麼,就想問問你怎麼樣?爸還好嗎?」「還行吧,都是老樣子。」「你要按時打針,沒犯病吧?!」「沒有,昨晚我給你打過電話,你不在,說是去歌舞廳了……」於冰忙打斷他道:「我那是應酬,不像你想的那樣。 」 志西道:「我沒說你什麼啊。」於冰心想也是,便頗感歉意道:「志西……過去的事,也不見得全是我對……比如,應不應該保住我們的孩子……如果我有什麼讓你不滿意的地方,請你原諒我。」

  這時志西好像全醒了:「你怎麼了抗美?!你沒事吧?!」於冰道:「我沒事。」「那你怎麼提起陳糠爛芝麻啦?!」

  於冰也覺得很奇怪,離開廣州之後,她和志西,因為距離而減少了矛盾,因為淡化矛盾而彼此有了牽掛。她其實常常想,她跟志西應該有個了結,但卻總也下不了手。逢是想到自己還有什麼事要交待,他便會很自覺地冒出來,照說他們的愛已成往事。

  掛上電話以後,於冰覺得不像剛才那樣沉重了。她洗漱了一番,便向公司走去。

  下午,總算把一切都忙完,老闆又來電話了,「搞定了沒有!」「嗯。」「嗯是什麼意思?!」蕭滄華說道。於冰忙道:「搞定了。」「航班?」「3213」。蕭滄華嗯了一聲準備放電話,於冰陪著小心道:「萬一……帶這麼多錢上去,萬一沒貨怎麼辦?!」蕭滄華勃然大怒道:「有貨沒貨跟你有什麼關係?!」於冰嚇得忙說:「那好……晚上見。」

  於冰放好電話真不敢相信,她為電話裡的這個人煮過中藥,陪他去喝過皮蛋瘦肉粥。

  臨上飛機之前,於冰上了一趟洗手間,拿出五百萬元的匯票仔細看了看,小心的疊好放進文胸裡。而後提起二十萬元現款的旅行袋,走進人頭湧湧的候機廳。

  「不成功,便成仁。」此刻,蔣委員長的這句話倒是她心境的最好寫照。

  沒有人注意她,但於冰還是像地下黨員那樣,環顧了一下前後左右,她真被自己悲壯的氣質感動了。

  本溪,據說這座城市在人造衛星上是根本看不到的,因為它完全被煙籠罩了。

  這裡的鋼鐵公司下屬就有五十多個廠;另外還有兩個大型水泥廠和一座露天煤礦,每天有十二噸粉塵從各個煙囪裡噴向空中,然後再天女散花。這一結果是必然的,本溪才多大?!

  沒有發生一級謀殺案,當飛機在夜空中對準燈火通明的跑道徐徐降落時,於冰在心中松了一口氣:總算逃過了一場劫難。

  安全抵達瀋陽,於冰走出通道,便看見蕭滄華、海濤、馮超和小包都在翹首以待,臉上略顯嚴肅和神經質,見到她才大松一口氣,飛快地迎了上來。只有蕭滄華原地未動,他看上去很疲倦,又有一個星期沒刮臉,胡碴茂密叢生,頗像困境中的黑社會老大。

  蕭滄華跟於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為了慎重起見,他們開了兩部車來,馮超道:「冰姐你看你多有面子?!」於冰笑道:「自然是錢有面子。」

  海濤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也難怪,出師不利,鋼板沒弄到還好說,關鍵是錢撒出去了再往回收就難。他有點躲著蕭滄華,也往馮超和於冰要上的那輛車擠,蕭滄華叫了他一聲,像是要說什麼事,他只好灰溜溜地過去了。

  從瀋陽到本溪的車程只有一個多小時。

  一上車,馮超就忍不住自吹自擂,反正司機是外請的,也不必忌諱,馮超牛道:「冰姐,我操,要不是我上來,顧海濤全玩完。」於冰道:「海濤是初出江湖,哪有你油啊?!」馮超酸溜溜道:「我可聽說你們是鄰居,你總護著他。」於冰笑道:「沒有的事,誰下海都得自己撲騰……」

  其實於冰知道,有段時間蕭滄華對海濤比較信任,馮超便有失寵之感,這一回他是明顯占了上風。

  車輪沙沙,在公路上疾跑。於冰問道:「叫我帶這麼多錢上來,到底有鋼沒有?」馮超道:「看你說的,你還不瞭解老闆?!嚴總叫他逮著了,我再跟嚴總夫人那一個勁的套磁,本鋼的高級首腦會議是開了三天,還是決定把三千噸鋼賣給我們,不過條件特別苛刻……」於冰看了馮超一眼,示意他往下說。

  馮超的聲音不再高亢了,「這三千噸次鋼板,其中兩千噸要用美元支付,按三點七一結算,退稅還要交回百分之五十,外匯來到之前,用人民幣抵押壓款……」於冰輕聲道:「這得多少錢啊?!」馮超,「那沒辦法,這就叫任人宰割。」於冰沒有說話,她知道,不做這筆生意同樣有十分嚴峻的問題。

  到了本溪賓館,大夥很自然的聚在老闆的套間裡準備開會。這是貴賓樓,蕭滄華住了個套間,其中包括臥室、辦公室、會議室。此刻,蕭滄華坐在辦公室的寫字臺後面,大夥也正襟危坐,顯得頗為嚴肅。

  空氣快要凝固了,也不知為什麼,蕭滄華在的地方,每個人都不苟言笑,面色僵板。於冰心裡卻充滿了興奮和驚喜,終於能夠真正殺入商場,和同志們戰鬥在一起。

  為了緩和氣氛,她拿出包裡的魚幹和開心果分給大夥,自己倒什麼都沒吃,定神望著老闆。

  蕭滄華開腔了,「於冰,沒事早點洗澡睡覺吧。」

  於冰咽了口唾沫,小心請示道:「我聽聽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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