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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抗美洗了手,坐在餐桌前,妹妹援朝已經是大姑娘了,看見她有點生怯,但打扮頗趕潮流,緊身衣、喇叭褲,頭髮燙的亂雲飛渡,吃起東西還是自顧自,沒有一點謙讓之意。孟梅用筷子打了一下援朝的筷子,援朝看了抗美一眼,「幹什麼?我吃完還有事嘛。」孟梅氣道:「你少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援朝剛想反駁,于敬田和緩道:「叫她去叫她去,在家裡晃來晃去我也是眼暈……」

  兩個女兒,于敬田只對抗美有信心,抱較高的期望值,堅信她會做出一番成就。援朝是個沒思想沒抱負的花蝴蝶,讓她滿天飛不放心,只好留在身邊解解悶。

  援朝又胡亂地扒了幾口飯,擱下筷子道,「我知道你們看我不順眼,再說近的不香遠的香,我走了,拜拜!」抗美忙起身道,「援朝,我給你買了條裙子?……」邊說邊要去翻旅行袋,援朝略顯不屑道:「西裙吧……什麼顏色?」抗美道:「黑色。」援朝忙道:「晚上再說吧,說不定媽穿了更合適……」說完旋風一樣地跑了。

  屋裡瞬間靜下來,抗美重新坐下,餐桌上的氣氛因孟梅黑著臉便顯出了僵板,抗美有點不知所措,于敬田是個習慣掩飾感情的人,臉上卻不那麼熱鬧,只當孟梅是生援朝的氣,對抗美道:「你也是白操心,援朝打扮成這樣,誰買的東西能稱她的心。我和你媽也管不了她。」

  抗美突然小聲說道:「爸,我結婚了。」于敬田愣了一下才問道,「跟誰呀?怎麼沒把他帶來?」孟梅放下筷子歎道,「楊三虎家的老一三。」于敬田傻了,問抗美:「楊三虎上了中央文件你不知道?」抗美點頭,于敬田道:「你怎麼這麼糊塗?以後部隊還怎麼用你?」抗美不說話,確實也無從說起。盂梅氣道:「那還是次要的,楊老三從小是個病秧子,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你是服侍他一輩子還是養他一輩子?」逐又對於敬田說道:「火車上就病了,我和抗美把他送醫院去了,要不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嘩啦一聲巨響,于敬田把整桌的酒菜掀到了地上。

  還不解恨,操起手邊的木凳向抗美扔過來,抗美下意識的用手擋了一下,已經晚了,凳子砸在嘴上,嘴頓時腫了起來,牙血從捂嘴的手縫中慢慢地溢出來。

  抗美一隻手捂住嘴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睛定定地望著父親,似乎比他還要沉著、鎮靜。這更加激怒了于敬田,他急火攻心,想到抗美下鄉、斷腿、結婚……沒有哪件大事是事先跟他們商量或事後告訴他們的,她主意大得很,九死不悔的犯錯誤,如果她是援朝倒也算了,橫豎不爭氣,上學時功課跟不上,工作了重吃穿打扮,沒一點他看得上眼的地方。可他對抗美寄予厚望,相信她能成就一番事業,現在可倒好,她輕而易舉就把自己給斷送了!

  「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于敬田吼道。

  抗美扭身走了。

  她去了醫院,志西仍舊虛弱地躺在床上。見到她便問這問那,她只管一言不發,臉上沒有淚,更沒有淒苦的神情。後來志西急了,扳住她看,發現她嘴上的傷,摸了摸,她痛得吸了口涼氣,志西發現她有顆門牙沒了。

  志西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但想不到會是這種程度,抱住抗美,倒是他落下淚來。

  很晚了,抗美也沒有回家,準備趴在病床的床沿上過夜。孟梅尋來,把抗美叫了出去。孟梅道:「也難怪你爸爸生氣,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也不來信跟我們商量商量?」抗美沒吭氣,她倒不是想對抗母親,只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老實說,事情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也覺得有些奇怪。孟梅見她不說話,便勸她回家。抗美不回,孟梅急道:「難道你還要讓你爸來給你賠不是?」抗美道:「你和爸只當沒養我這個女兒吧。」她說這話,真心是想寬慰母親,也有些不知跟誰賭氣的味道。孟梅氣得頭昏說:「你怎麼越大越不懂事?我們要是真的沒養你倒好了……這些年為你操了多少心?你爸爸如果不是為你好,心痛你,他能發那麼大的火。」可是抗美到底年輕,覺得自己的選擇總是有強大的理由,父母不肯接受,那是他們的問題,對於實際困難的考慮,幾乎是零。

  孟梅勸不動女兒,傷心的回家了,抗美的變化令她萬分的想不到和不理解。當年她的腿傷成那樣,仍舊堅強、樂觀,有著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可是現在她身上的銳氣一點也沒有了,人顯得很灰,外加恍惚和偏執。

  約摸一周的樣子,志西的病情穩定了,兩個人直接從醫院去了火車站。這之前抗美給援朝打電話,叫她背著人把家中的行李送到醫院來,援朝又陪抗美去買了火車票。從小到大,援朝總覺著父母偏心姐姐,所以跟抗美沒什麼話說,這回家裡鬧成這樣,她又有些同情抗美了,抗美還是把黑西裝裙送給了援朝。排隊買票時,援朝道:「是不是自己找的對象,家裡都是不會同意的?」抗美橫了她一眼道:「你才多大?別不學好!」援朝道:「這就怪了,少女懷春總是詩,談戀愛不美好嗎?」抗美不理她,眼睛看著別處,援朝又道:「姐,你要是早點談戀愛,也不至於倒黴時嫁給一個病秧子!」抗美氣得差點發作,可是內心又有被她說中的刺痛。援朝道:「我的那位是個北京人,到這來是支邊的,我探過媽的口風,媽說找什麼人都別找大城市來支邊的,他們吃不了這兒的苦,過兩年拍屁股走人,兩地分居必然造成家庭悲劇……保不准我的牙也會給爸打掉。」

  抗美歎道:「你別總跟他們作對,我已經叫他們夠失望的了……」援朝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道:「姐你當兵都當傻了,還什麼事沒做呢已經把自己犧牲完了。」抗美苦笑道:「我現在是想犧牲也沒有人讓我犧牲了。」隔了一會兒,抗美又囑咐援朝:「我走以後再跟爸媽說,也叫他們眼不見為淨。」援朝低聲道:「爸這一個禮拜都沒說過什麼話。」

  但在火車啟動的時候,她還是哭了,她想她以後再不會回來了,為什麼她很努力,但結果卻很糟,最後連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家庭,也向她關上了大門。

  他們精疲力盡的回到廣州,潘姨的確給他們收拾出一間房子,但潘姨走了,群英解釋說:「潘姨回了鄉下,因為家裡實在住不開,反正志西有人照顧,她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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