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 上頁 下頁
十六


  但是毛所長仍不失為一個好人,他覺得伍湖生這樣強下去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而且他也覺得如果不是伍湖生及時救出董裁雲,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於是他打電話給伍湖生的前妻,希望她能說通這個怪人。

  前妻說,伍湖生,我覺得你是糊塗,你這是較的什麼勁兒?是這兒的飯好吃?還是你睡在廁所旁邊的味兒好聞?你不先離開這兒難道你傻了嗎?你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屋倒房塌搶救管教的好機會,現在人家毛所長變著法兒地要幫你,你卻不上道,說一大堆沒用的廢話,你是不是腦袋被門擠了?

  伍湖生說,我沒有幹的事我為什麼要認?前妻說,你認了又怎麼樣?不認就出不去,剛才不是說了嗎,現在最要緊的是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天氣馬上就熱了,你知道咱們南方熱起來是什麼滋味……是不是強姦犯你自己心裡明白不就得了嗎?

  你什麼意思?說這種話表示你也不相信我不是強姦犯,咱倆過了那麼久,孩子都那麼大了,就連你都不信我,別人會怎麼看我?我不叫這些公安佬還我清白我找誰去?伍湖生非常氣憤地說。

  前妻說,伍湖生,咱倆心平氣和地說,你跟人家公安佬討清白討得著嗎?人家也沒有叫你跟小姑娘打得火熱,鬧出這種說不清道不白的事,請律師咱們是請不起的,上回你讓我務必找到一個叫程藐金的女孩,我去了你說的那個音像製品商店,她早不在那裡了,問她去哪兒了,人家就是不肯說,我買了莫紮特、海頓兩套正版碟,最貴的黑色碟片那種,人家還是說真的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這下好了,你自己能出去了,那你自己就可以找到她,跟她算帳!

  伍湖生說,你以為我不想找她算帳?我每晚做夢都是在陰曹地府裡追人!可我怎麼能保證一定能找到她,她幹了這種事,就知道自己活不安生,可以嫁人出國啊,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找到了她,但她抵死不肯翻案,我現在自己又認下了賬,我還到哪兒說理去?

  前妻說,那你想怎麼辦?

  伍湖生說,我就不相信你一點錢都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錢是能變戲法變出來的嗎?

  你這個新提包多少錢?你當我是傻子嗎?!

  伍湖生,你怎麼就不明白呢?如果你是生病要開刀,我什麼家底都能拿出來,兒子我也不送到外頭去讀書了!問題是你現在能出去你不出去,非要呆在看守所裡胡攪蠻纏,還要逼我把血汗錢拿出來陪你玩,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前妻說完這些話,掛著一張長臉扭頭走了。

  窗外終於什麼都看不見了。

  「喂,說點什麼吧……怪悶的。」不知什麼時候,貪污犯走到他的身邊,他說,「你老是被叫出去,一談就談半天,他們跟你講什麼?講耶穌啊?」

  伍湖生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想關你屁事。

  「他們跟你講耶穌,你就講《竇娥冤》啊……」貪污犯莫名其妙地笑起來,有那種幸災樂禍的意味,「你看我這個人多大度,照理說你把我砸成腦震盪,我應該不理你才對……畢竟有兩個漏網的呀,你怎麼就知道我跑不掉?我告訴你吧,我外面有錢,有錢什麼搞不掂?可你看看我,並不跟你計較,瀟灑得很……」

  伍湖生又看了貪污犯一眼,吐出一個字:「滾。」

  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到董裁雲能下床的時候,南方的天氣已經非常濕熱了,大朵大朵的雲像厚被子一樣地壓在頭頂,一大清早人就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每天,人們都可以看到裁雲和她的母親一塊去康復室,她們總是彼此埋怨,為了各種各樣的小事,當然她們也是密不可分的一體,互相支撐著。裁雲對自己的康復訓練是法西斯式的,她聽見自己體內的新骨頭在磨擦時哢哢作響,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滴落下來,母親心痛地看著她,眼中充滿淚光。

  「你不用急著去上班。」母親對她說。

  這跟上班有什麼關係?裁雲心想,我不能兩條腿不一樣長,也不能肌肉痿縮穿不了裙子,我必須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我還要嫁人呢。有些話,你能跟全世界的人說,就是不能跟母親說,真是太奇怪了。

  「你的三等功批下來了嗎?」

  「還沒有吧。」

  「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找毛所長談……你看你為了工作傷成這個樣子……」

  「媽,我求求你別摻和我的事。」

  「我不摻和,還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嗎?」

  「公道自在人心。」

  「現在誰的心裡會裝著別人的事?」母親冷笑道,「燈不點還不亮呢。」

  裁雲正待發作,但見母親自自己生病以來,日陪夜陪,還要在家裡煮好湯水送來,幾個月的功夫,一下子憔悴和蒼老了許多,有一綹頭髮掉在額前,竟有些過分灰白了,這讓她陡然有點心酸,不禁歎道:「媽,咱們在醫院裡就別吵了,行不行?」

  母親一時有些木然,她是一個不會徒然傷感的人,如果會,或許早已活出了另外一片天地。裁雲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母親是一個活在混沌之中卻覺得自己無比精明的人;一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自己卻渾然不覺的人。

  裁雲回到三看時,這裡已經舊貌換新顏,變成了嘈雜的工地,原來九監倉所在的位置,此時正在蓋新的監舍,其他的舊房子也要翻新,據說年輕的管教們紛紛提議,應該向北京的女子監獄學習,在全面整修中把水泥磚牆變成金屬鐵藝,監房牆壁也可以塗上鎮定人的情緒的淺藍色,另外犯人可以有自己的酒吧,同時也是三看的一個副業。

  毛所長說,我這兒又不是夜總會,少跟我說那些沒用的。搞得那麼吸引人,是不是要鼓勵別人上我們這兒來?還酒吧呢,每人一個席夢思好不好?多少人下崗沒飯吃,殺人越貨還有理了?想這麼幹你們等我退了以後再說。

  所有的牆壁依舊是陰森的灰色,格局也是十分傳統的,毛所長說,這樣他覺得踏實。

  上班的第一天,毛所長就跟裁雲談了伍湖生的問題。毛所長說,伍湖生現在在小號裡。裁雲說,為什麼呀?毛所長說,他跟人打架,鬧得太不像話。裁雲沒有說話,她想像不出伍湖生那個樣子會打架。毛所長又把伍湖生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

  伍湖生也的確是跟貪污犯打了一架,起因是閒聊的時候,有人說,在外人的眼裡,進來的人最受尊重的是思想犯,猶如渣滓洞裡的政治犯,不過現在沒有了;電腦黑客當然最牛逼了,屬￿高科技;其次是經濟犯,有智商啊;殺人犯也行,有膽量;強姦犯和搶劫犯最等而下之。貪污犯自詡智商高,得意洋洋地看了伍湖生一眼,還沒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伍湖生已經響箭一般地射了過去。

  裁雲也有些奇怪伍湖生不願意接受取保候審這一事實,這多少有些反常,加之伍湖生畢竟救過她這一因素,在毛所長同意的情況下,她又來到有關部門,把這個案子的卷宗重新看了一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