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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18

  冬天悄悄地來臨。

  其實在焦陽內心最荒蕪的時刻,他也曾經回到桃色酒吧,他認識的那個酒保還在。酒保說你到哪兒發財去了?這麼久都不來。焦陽道,發你的頭。酒保上下打量焦陽,說,看你這個貓樣,怎麼好像自食其力了?焦陽坐下來,要了一杯名叫冬日戀歌的雞尾酒說,你不是也還自食其力?酒保道,有人願意把我包在別墅裡,我這一分鐘就跟她走。自食其力有什麼好的,我調酒把右膀子都搖出肩周炎來了,才掙那麼一點錢。

  焦陽慢慢地喝酒,他對這裡的一切是那麼熟悉,仿佛他從未離開過。所以只要有空兒,他就會消磨在桃色酒吧,他深知他還是屬￿這裡。

  有一次一個眼生的小妹走過來,斜靠在吧台邊上沖焦陽放電。小妹穿著服務員的制服,但仍看得出是有本錢在外面混的:胸大,腰細,屁股翹,外加一臉的風塵氣。

  酒保為他們做了介紹,還說小妹是他們酒吧裡的瑪麗蓮夢露,在外面很多應酬,不是很容易碰上的。瑪麗蓮夢露也很義氣大方,表示今晚要好好陪陪焦大哥。說句老實話,焦陽也不是不動心,而且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蠢蠢欲動,並非像在黑岩村時那樣風平浪靜。不過他還算是有克制力,他知道做個好人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便對瑪麗蓮夢露道,哥哥我今天沒武功,也別耽誤了你不是?瑪麗蓮道,呸,你留著那些子彈給闊太太吧。焦陽道,天地良心,就是有一顆子彈也得給夢露你啊。

  瑪麗蓮夢露找來一支圓珠筆,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焦陽的手心上,斜著她的丹鳳眼道,想我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吧。說完一扭一扭地走了。

  焦陽有些失落道,她怎麼這麼快就走了?酒保道,我操,良家婦女才跟你手拉手的去看芭蕾舞呢。

  重回桃色就等於重回江湖,又有人來找焦陽幹坑蒙拐騙的事了,其中一單大的是有一個黑幫老大,他們想綁架一個富豪大款,但此人神出鬼沒完全沒有規律。黑幫老大希望焦陽搞掂大款的太太,便可準確地知道大款的行蹤。如果辦成此事,焦陽得到的報酬將是一個大數,恐怕跑一輩子速遞也賺不到那麼多。

  但是焦陽沒有答應這件事,他再一次換掉小靈通,也再不能去桃色酒吧了。

  他不答應的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冬天來了,他又穿上了棉衣,管靜竹送到看守所的棉衣他一直也沒有丟。他想在這個世界上他至少要對得起一個人,這個人不足尹小穗,而足管靜竹。管靜竹為他做的點點滴滴雖然他無以回報,但他知道她希望他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這也是他唯一不能背叛的。

  他又沒地方可去了,沒地方可去的時候就會想起管靜竹。管靜竹這個人就是他的家。他的家就是管靜竹。

  有一天,管靜竹正在上班,王梅突然來找她,說想跟她談一談。她們來到了接待室,王梅並沒有興師問罪,而是對管靜竹說,我哥反正是要鐵心跟你好了,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你知道他是我的親哥哥,我也想幫他分擔一部分壓力,並非多管閒事。管靜竹道,你到底想說什麼?王梅說道,我托了無數的朋友去打聽,終於打聽到一家名叫神州的腦病醫院,可以開刀治療智障的病人,病人手術以後當然不可能成為正常人,但至少可以生活自理。

  這一信息對於管靜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她覺得自己真是小肚雞腸,還認為王梅是因為郭宏偉的事記恨自己。所以管靜竹對王梅可以說是千恩萬謝。

  後來王梅帶著管靜竹去了神州腦病醫院,醫院很大,也很正規。醫生聽了端木歪歪的情況,說手術是可以的,但也不是沒有任何風險。管靜竹說最糟的情況會是怎麼樣?醫生說那就是生命危險,神經外科本身就是高風險的手術,說白了就是搏一搏,就看你自己的決心了。管靜竹問手術勝算的把握有幾成?醫生說其實對於病人來說,成與不成都是百分之百。

  醫生還給管靜竹看了一份公式化的手術協議書,協議書上明確規定病人若是出了意外,所有責任自負。管靜竹說這個協議書有點太絕對了吧。醫生說你完全可以選擇不做手術,這樣也最保險。管靜竹沒說話,而是看了王梅一眼,碰巧王梅並沒有看她,而是看著協議書。

  王斌從生產基地回來以後,管靜竹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王斌想了想說,我看可以搏一搏。要不你再好好想一想,反正手術費我來出。

  手術費還真是一個天價,如果王斌不出,管靜竹還就得砸鍋賣鐵。所以管靜竹想,是不是歪歪的運氣來了?是不是蒼天有眼,心誠石頭裡開出花來了?管靜竹前前後後想了一個星期,還是帶著端木歪歪住進了腦病醫院,她希望歪歪的生活能夠自理,果真如此她死也可以閉上眼了。於是醫生開始對歪歪做手術前的各項檢查。總之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手術日期也落實下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件事進行得太過順利,越是臨近歪歪的手術日期,管靜竹就越是有一種厄運降臨的恐懼。可是她又覺得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推著她往前走,想要停下來已經沒有可能。

  住院的這段時間,焦陽都是到醫院來看管靜竹和歪歪,管靜竹沒有人說,只好把這種心理感覺告訴了焦陽。焦陽由於常來病房,又有女人緣,跟一個姓金的護士相處得很好。焦陽跑去問金護士這個手術的危險性是不是特別大?金護士遲疑了一下,才說這種手術肯定是有風險的。然後就不再多說了。也就是她的這幾秒鐘的遲疑,暗合了焦陽心底的疑慮。讓他相信了管靜竹的焦慮並非神經過敏。

  有一天晚上趁著金護士值班,在她去給病人打針的時候,焦陽在手術登記手冊上,看到了好多接受手術治療的患者的名字,他便拿出準備好的紙和筆,把這些人的電話和地址抄了下來。

  焦陽事先並沒有跟管靜竹說,便騎著午夜狂奔給他工作配的摩托車,抓緊時間一一尋訪了接受過手術治療的病人的家庭。

  調查的結果令他大吃一驚,接受手術治療的病人,除了毒癮、失憶、潔癖等症的患者還有存活的以外,因高度智障而手術的病人全部死亡,無一存活。這個結果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當天晚上,焦陽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等著金護士下班,見到金護士以後,焦陽當場質問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金護士沉默了好長時間才說,我跟你還真是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焦陽說你說吧,我能聽明白。金護士說,醫學的昌明總是建立在無數的失敗之上的,你又怎麼知道你姐姐沒有做好放棄兒子的準備呢?如果她不放棄兒子,她又怎麼再婚,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呢?在這個問題上,她跟王梅之間有默契,王梅和醫生之間也是有默契的。焦陽道,既然是拿孩子做試驗,你們為什麼還要收那麼高的手術費呢?金護士說,費用高就是治療,沒費用就是謀殺。

  金護士最後說,焦陽,我可什麼都沒跟你說,你要是砸了我的飯碗,我可是翻臉不認人的。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焦陽一個人站在醫院的大門口,夜風襲來,不勝寒意。

  焦陽回到病房,對管靜竹說道,不知我是不是受了你的影響,我也覺得歪歪完全沒有必要做手術,他現在挺好的,再說哪有天才大師做手術的?管靜竹不快道,我跟你說正經事呢。焦陽說我就是在說正經事,我們明天就出院,不做手術了。管靜竹道,你真這麼想?焦陽堅定不移地回答道,我真的這麼想。管靜竹道,可是你不覺得我們同時也放棄了希望嗎?那麼一大筆手術費都落實了,這時候放棄是不是太可惜了?焦陽說,我覺得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我們出了問題,歪歪其實很好,所以希望和手術費都是多餘的,可是我們非要他好上加好,這都是我們貪心造成的,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且我還是要說歪歪就是天才大師,大師是渾然不知窗外事的,也有很多大師生活就是不能自理的,難道都要去動手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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