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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葵花的家果然在蓋新房子,新鮮的紅磚剛剛砌過二樓,她家院子也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到處堆放著農具和建築材料,顯得頗為淩亂。在沒有看見葵花的家人之前,管靜竹便意外地看到了歪歪:他一個人坐在地上,穿戴和村裡的孩子毫無區別,也是那麼髒,那麼爛,只是腰間有一條麻繩,像拴牲口那樣被拴在一截木樁上,令他走不到三米便無法前行。靜竹見到他時,他正聚精會神地撿地上的髒東西往嘴裡送。

  管靜竹走過去抱住歪歪淚如雨下。

  從表情上看,歪歪並不知道她是誰,但知道她的行為是友善的,便把地上撿起的東西給她吃。

  葵花家的看門狗都沒有繩索拴著,它走過來看著這一對母子,露出了憐憫的神情。

  後來葵花向靜竹解釋說,因為歪歪走丟過,他們不得已只好把他拴住。

  這個理由也還是成立的,管靜竹不能大罵葵花的良心喂了狗,他們養兔子、蓋房子有什麼不對?鄉下人拿到錢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就算他們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歪歪身上,歪歪也還是啞傻綜合征,也還是一眼看不見就走丟。

  應該說葵花一家人還是相當樸實的,婆婆頭戴一條絨格圍巾,只顧埋頭往灶裡添柴給靜竹做飯,葵花的老公兄弟四個,全部在屋裡時也只聽見葵花一個人在說話。他們都是老實人,都想對靜竹好但又不知怎麼表現,以致於看見自己的孩子跟歪歪爭旺旺餅乾,上去就是一巴掌。

  儘管如此,管靜竹還是止不住地掉眼淚,她誰都不怨,只怨自己把歪歪送到這裡。

  當天晚上,歪歪睡著了,靜竹坐在他的身邊直到深夜,她決定天一亮就帶孩子返回城裡。葵花是瞭解靜竹的,但她又無話可說,只好陪著靜竹空坐著。

  葵花沒有挽留靜竹多住幾天,更沒有挽留歪歪,她已經看到了靜竹臉上鐵一般的決心。靜竹也還是把千里迢迢帶來的食品和衣物留了下來,背著歪歪離開了葵花家的村子,離開了四塘。葵花因為已有身孕,已經不大好出去做事了,但還是把靜竹送了又送,一副對她不起的樣子。

  就這樣,管靜竹千辛萬苦地又把兒子背回了家。

  晚上,曹虹敲開了管靜竹的家門,進門就興師問罪地點著管靜竹的鼻子:「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你說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聽到我的聲音就掛斷,我怎麼你了?」

  管靜竹微低著頭不看曹虹的眼睛。

  曹虹更氣了:「你幹嗎不說話?你能不能叫我死個明白?」

  管靜竹鐵了心不吭氣,還是那個死樣子。

  這時裡屋發出一聲巨響,兩個人條件反射般地沖了進去,是歪歪把沉重的衣帽架推倒了,他的房間已經被他毀得一片狼藉。

  曹虹愣住了,管靜竹的神情反倒坦然。

  曹虹說道:「你把他接回來了?我不是叫你別把他接回來嗎?」

  管靜竹冷冷地回道:「我再不接他回來,他就死在那兒了。」

  曹虹喊道:「他不會死的,他比你命大!」管靜竹恨道:「你不是母親,所以你不可能理解我。」

  曹虹道:「可是我知道你有多苦,靜竹,如果你不硬下心腸就會苦死。說得殘酷點兒,他不會死的,他死了才是你的造化。」

  只聽「啪」的一聲,管靜竹一巴掌扇了過去,兩個自以為可以生死與共的朋友同時愣住了。屋裡安靜極了,只有歪歪無意識地看著兩個表情僵硬的人。

  管靜竹輕聲說道:「你知道嗎?這就是我不理你的理由。」

  曹虹捧著發燙的臉頰,她不見得格外的憤怒,反而異常的冷靜:「他總有一天會害死你的。」留下這句話之後便飄然離去。

  靜竹緩步走到窗前,她望著曹虹漸行漸遠的背影忍不住雙淚長流。如果不是為了這個朋友能夠解脫,她又何必說得這麼刺耳?她知道友誼和愛情一樣,會使人出現不可理喻的反常表現。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呢?她不是理智和情感同時被撕裂,而是整個的人生以及世界觀都被現實撕成了碎片。

  09

  焦陽是半夜兩點鐘回來的,他現在白天在「國美家用電器總匯」舉廣告牌,就是那種穿著奇裝異服儘量引人注目手舉某產品的讓利驚爆價來回走動的廣告真人秀。

  晚上則在一家飲食大排檔裡端菜、洗碗,從晚八點幹到淩晨兩點。

  他進屋的時候看見管靜竹跪在客廳裡擦地板,覺得十分奇怪,為什麼半夜三更要擦地板呢?於是他提出來幫忙。但是管靜竹不理他,直到擦完地板就徑直回房間去了。焦陽到儲物間打開拉床,倒頭便睡。歪歪回來以後,他就睡在儲物間裡了。儲物間不到十平方,焦陽看出來以前可能是個書房,現在堆了一些雜物,管靜竹執意叫他儲物間,因此很少認真地收拾。目前這裡的一切都是焦陽自己整理出來的,他有一個優點就是愛清潔。他現在什麼都不想,一心想掙到錢便可以從管靜竹的家裡搬出去。

  誰家裡多了一個外人會不日久生厭呢?

  由於歪歪的歸來,管靜竹的生活又陷入了一派混亂之中。她臨時找到一對老年夫婦,白天把歪歪送到人家家裡去,晚上下班後再接回來。老年夫婦對歪歪還是很有耐心的,但是他們索要的報酬也高得驚人,是管靜竹工資的三分之二。他們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因為他們不是退休工人,而是一對教師,分別教過高中的數學和物理,不知有多少家長想把孩子寄存在他們這裡呢。

  管靜竹無話可說,一時間也別無選擇。

  這樣,她的生活又沒有了喘息的機會,跟焦陽一樣早晚疲於奔命。兩個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卻基本上不會碰面了。

  日子飛走了,又悄然無痕。

  春天來了,這是萬物復蘇的季節。每個人都會有一點莫名其妙的興奮,好像真的會有一大筆錢或者一場曠世奇遇的愛情轟轟烈烈從天而降。

  焦陽開始覺得自己有故事了,春天的故事。

  他所在的「國美家用電器總匯」很大,上下共有四層,舉廣告牌走一個來回也是蠻累的。有時候還要扮成卡通人物之類的形象,包在一個巨大的氣囊裡走路,一趟下來渾身都汗濕了。可是你不扮得奇奇怪怪又有誰會注意你的廣告牌呢?

  來電器總匯做廣告真人秀的只有一個女孩,名叫尹小穗。尹小穗長得山青青、水靈靈,最美是那兩條仙鶴腿。說句老實話,撲夜店當三陪的女孩子長得還不如她呢。所以你不免惋惜她來幹這個有點兒資源浪費。

  找不到事做呀。尹小穗會很委屈地說,她是大專文憑,又是不過硬的專業,現在博士後還在大街上排排站呢,哪裡會有大公司請我去當文秘?就算掙幾個零花錢,也得出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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