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依然是你 | 上頁 下頁


  儘管他是好不容易爭到手的,但是三叔一家人對他並不好,他們總是在他面前抱怨他爸爸吃獨食,生前從未接濟過他們,為人又過分尖刻,所以招來了殺身之禍。好像他們享受他的遺產是理所當然。

  麻臉女人那一次算是他的成人禮,當時他也只有16歲,他確信自己是一個男人了,於是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去。

  他扒上一列貨車,停在哪兒算哪兒,感覺就是餓著肚子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也比呆在三叔家強。而且只要有人問起來,他一口咬定是孤兒,不是怕被送回去,反正送回去還可以跑,而是他覺得有五十多個親戚還混成這樣實在太丟人了。

  他跟許多人不同,不會因為誰給了他一口熱飯就以為自己到了天堂。社會是他的大學,他曾經乞討,後來當過夥計、門童,給建築工地擔水泥、打包工等等,受夠了冷眼、看慣了同類相殘。四年過去了,他懂得了這個社會有底層但沒有江湖。餓肚子就是餓肚子,沒飯吃就是沒飯吃,當賊就是當賊,死人就是死人,跟江湖毫無關係。所謂的江湖不過是一個人們齊心合力願意編願意信的虛妄世界,是吃飽肚子的人用來解悶的,將來他吃飽了肚子也會相信有什麼穿著黑西服戴著黑眼鏡見人就開黑槍的黑社會。

  生活的真理只有一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20歲那一年,儘管他看上去瘦高,但已筋骨強健。他買了一把鋒利的瑞士刀,重回故里找到他三叔的辦公室,對他說你把我爸的錢還給我,否則我們誰也別想活著出去。估計是他臉上必死的神情嚇壞了三叔,他叫財務室給他送來了現金。

  到頭來還得感謝他的死鬼父母,是他們的錢救了他。他叫焦陽,今年26歲。

  他在庇護所時,曾在手背上刻了一個「恨」字,誰都以為他是恨殺害他父母的兇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恨所有的人。

  這個字在他長大之後雖然淡了一些,但也從小楷變成了大楷。

  焦陽本來想歇息一會兒,但今天的王植樹表現得有些活躍,再說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夜色對於他來說已成為親密愛人,隨時嚮往。他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甚是休閒的衣服還戴了頂鴨舌帽,看上去是個無限正經的好青年。心裡決定給自己放大假,他已經夠累的了,比王植樹唱歌還累。

  他來到桃色,在吧台前要了一杯椰子酒。這時酒保小恩子走過來沖他努努嘴,他順著他的目光指引,見到一個女人臨窗而坐,看上去風霜憔悴,穿一身黑,高領毛衣的領子一直卡到下頜,仿佛穿了一件鎧甲戰衣,雖然化了個大濃妝但卻毫無風情,神態嚴峻。

  小恩子捂著嘴笑道,你不覺得她很滑稽嗎?我如果跟她睡兩覺,她就什麼事都沒了。小恩子也是實打實的拜金主義者,總是感歎世道不濟已是笑貧不笑雞鴨,如果自己也長得高大威猛,斷然不甘做省油的燈。

  焦陽沒有理會,兀自喝酒。

  這個女人枯坐了大概一小時,她顯然不是無聊的富婆或者有錢的變態狂,好奇心驅使他提著酒杯向她走了過去。待他坐定,那個女人卻意想不到地開口了,口氣生硬:我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你說吧,要多少?

  他有意無意地伸出一隻巴掌撐住檯面。走吧。她說去你家?不,去你家。她斬釘截鐵地說。

  於是他們兩個人搭計程車去淘寶大廈,一路上他吹著口哨,她說你能不能不出聲?他斜了她一眼。

  整件事應該說非常的簡單,就在他開門的一刹那,王植樹猶如天降,舉著菜刀出現在他們面前,那個女人當場就愣住了。焦陽喝道:王植樹,滾!

  王植樹放下舉菜刀的手,說了一句大哥你回來了,便扭頭離去。女人進了屋後仍舊驚魂未定,半天安靜不下來,然後執意要走。焦陽火道:「你他媽玩我呀?!」那女人說道:「誰想到你這兒會有精神病人呢?」「又不是他跟你睡,你緊張個屁呀?!」「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你在桃色坐著不走不嫌難看,裝什麼相啊。」「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從來沒幹過這種事,我只是……」

  「我當然相信,一看你那樣就知道你年輕時有多純真,快點吧,我沒時間跟你嗦。」

  「我真的不做了,你放我走好嗎?」「那你就付一半的錢吧。」「我什麼都沒做也要付那麼多錢嗎?」「小姐,這個世界是不會陪著你變來變去。」

  那個女人還在遲疑,焦陽眼露凶光地把瑞士刀拍在桌上。永遠都不要誤會幹這一行的人均是娘娘腔,時代不同了,在這個認錢不認人的年代,軟飯也可以吃得很霸道,很硬氣。而且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可以拿來做成一盤生意,又有誰敢笑話誰呢?

  只見那個可憐的女人,果然用發抖的手掏出一摞錢來,數也沒數便丟在桌子上,然後逃之大吉。

  04

  管靜竹和曹虹真是太天真了,以為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事實上,管靜竹的新生活不但沒有重新開始,反而是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處,攪得她寢食難安。

  要說過去歪歪在的時候,她的日子是奔波勞碌而又苦海無邊毫無指望,稍有了喘氣的機會,本以為能讓自己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結果是一千個一萬個可能性每天襲擾著她,又得不到證實。葵花的家裡自然沒有電話,村裡的電話打不了長途,只有鎮上的郵電所才有長途,抬腳就是幾十裡的山路,想都不要想了。所以現在管靜竹活得更是失魂落魄。

  現在全中國她只關心一個地方那就是廣西,她不僅瞭解了它的地貌和概況,每天晚上還從中央電視臺看它的天氣預報。葵花的家住在百色附近的一個叫四塘的地方。管靜竹用放大鏡在地圖上找到了這個地方,真是千山萬水啊,她頭都暈了。

  有一天她下了班,鬼使神差地搭計程車去了飛機場,她在機場給曹虹打電話,告訴她已買了飛機票飛南寧,再往百色那邊去。

  就在她排隊等待安檢的時候,曹虹慌慌張張地趕來把她拉出了隊伍。

  曹虹說:前兩個月最難忍,管靜竹你一定要忍住啊,你還有你的生活。而且你必須面對的是你兒子除了有殘疾之外,他還什麼都不懂,他完全不知道你為他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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