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婚姻相對論 | 上頁 下頁


  剛調進廣州時,艾強才是個副科長,浮萍只能在一個效益差的工廠當會計,工資微保廠裡發不出獎金,就以實物代替,比如一些塑料製品、朝鮮辣菜、水仙頭等物,號召大夥沿街叫賣,所得的錢交回廠裡,再變成獎金發給大家。女工和辦公室職工都不好意思當街吆喝,只有蔡浮萍肯出頭,大聲地跟路人介紹鹹菜怎麼好吃,水仙花怎麼美麗,所以後來廠工會要賣什麼東西先找她。

  艾強在外事單位,實在是佛要金裝,為了給他買一套皮爾卡丹的西服,浮萍不但在家庭豆腐賬裡省一點,還去接了棒針手織毛衣的活兒。這是一種家庭作坊式的來料加工業務,由外商出圖紙、花樣和毛線,一定不能用機器,必須用手工織出來。浮萍是托了關係才接到這個活兒,不能大張旗鼓,因為那時還沒有全國性的下崗自救運動,而是一種撈外快的行為,撈外快就是貪財,這是見不得光的事。外商的要求相當苛刻,工期很短,手織的要像機器織的一樣整齊,加工費卻低得讓人難以接受。

  每個晚上,蔡浮萍都會織外套織到半夜,不僅頭暈眼花,兩手都機械、麻木了。

  這就是艾強第一身有牌子的西裝的由來。

  人生的無奈和悲哀在於人是環境中的人,而環境的變化又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就像松樹與梅花也不是長在任何地方都和諧,有時也只能讓位給桃花或垂楊柳。

  經濟情況好轉了,婚姻理應向著幸福、美滿的方向發展,但當蔡浮萍攬鏡顧盼,才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憔悴,細密的皺紋像老唱片一樣讓人觸目驚心,而大街上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一個個臉面都像光碟似的燦爛奪目。

  每次給基金會拉到一筆款項,艾強都能拿到回扣,儘管當時定的點數不高,但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更不用說成功演出之後的勞務費所得。這麼多的錢甩給蔡浮萍,驚喜之餘,浮萍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艱辛勞作、全情奉獻都微薄得不值一提。

  別人對她的誇獎也只限于慧眼識英雄,以這麼平庸的色相竟找到了艾強這種「財貌雙全」的老公。

  蔡浮萍因而產生了一種深切的失落,她替自己不值,早知今天能得到榮華富貴,當初何必自苦?現在孩子進了貴族學校,自己也能在稱心如意的公司上班,丈夫更是穿上了紀梵喜牌子的西裝,那套皮爾卡丹送給替他家裝修的包工頭了。這是一個家庭的巨變,可她不快樂。

  她什麼都能買到,但妙齡紅顏卻一去不復返了。如果一直貧窮下去,她可能成為怨婦,但仍有被人需要的自信和安慰,而在享受面前她就無計可施了。她曾跟艾強去過一次歌舞廳,手腳不知往哪兒擱,既不會唱也不會跳,點雞尾酒的時候別人都很自若,她卻叫不出任何一個名字,還是善解人意的紫淑替她要了一個「七重天」。

  她想,她可能很快就成為棄婦了吧?!

  社會上的例子太多了,男人一有錢沒有誰不帶「小蜜」的。如果自己像紫淑一樣優雅,而艾強像尹修星那樣有定力,浮萍是一點不用擔心的。她太瞭解艾強了,他是一個意志十分薄弱的人。

  艾強最受不了的就是蔡浮萍對他的懷疑,總怕他有其他的女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會令她奇想無窮。比如艾強的襯衣上沾了一根女人的頭髮,蔡浮萍就要拔下自己的一根頭髮做比較,如果不一般長,那就是一通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盤查;如果他身上有極淡的香水味,那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說是在辦公室或應酬場合被薰染的顯然不能讓蔡浮萍信服,可他真的沒和女人有什麼親密舉動。後來艾強乾脆買了一瓶男用香水,反而使蔡浮萍的疑心上升了一百倍:你從來不用香水的,你想幹什麼?你想追求誰?是她讓你用的嗎?

  除了懷疑之外,蔡浮萍對他的詆毀也使艾強憤恨。成功男人看得最重的不是金錢而是面子,蔡浮萍偏偏不懂這一點,走到哪兒都說他的糗事:比如他第一次打電話不知道先撥號再拿起電話還是先拿起電話再撥號;比如他發達以前從未穿過一雙五十塊錢以上的皮鞋,儘管三天兩頭的開膠開線,他還說我不信穿上老人牌的鞋會飛——一雙踩在腳底下的鞋也要幾千塊,穿上會飛嗎?!搞得艾強的笑話有好幾種版本,成了大夥開心時用的典故。

  如果艾強為這類事跟蔡浮萍翻臉,蔡浮萍就反唇相譏:誰叫你嘴巴這麼花?把自己說得前世就是個公子哥,你想去騙女孩子啊?!我不揭穿你誰揭穿你?!

  其實她不懂艾強的心,對於突然而至的財富,艾強也沒有思想準備,只覺得富人不過如此,只要腦瓜轉得靈,賺錢根本不算一回事。他內心的自卑是跟尹修星相比,人家是純正的都市人,紫淑又是他的同班同學,而艾強和蔡浮萍都是小地方來的,他如果不表現得開放、前衛一些,人家怎麼會真正看得起他?!他要比都市人還要都市化,別人才會英雄不問出處埃

  他其實哪有什麼女朋友,風氣如此,如果他告訴別人小時候連「少年維特之煩惱」都沒有,二十八歲以前沒失過身,至今只有蔡浮萍一個女人,不是要被人笑死了?!

  一天晚上,清風拂面。艾強和蔡浮萍溫存了一次,不知不覺之中,艾強就推心置腹地跟蔡浮萍談了起來,他說他對家庭會很負責任的,而且蔡浮萍對他的好,點點滴滴,他都能倒背如流,一點沒忘,這倒使蔡浮萍有些感動。

  艾強又說,喜歡上一個女人哪那麼容易啊,尤其是現在,一個女人看上我的錢有什麼意思?!蔡浮萍引蛇出洞道:如果你連這種念頭都沒有,就不是男人了!?艾強一時大意,就跟她講起大學時代孟小湖的事。這下完了,蔡浮萍死都不相信兩個人之間沒有事。艾強承認兩個人拉過手,親過嘴,後來就慧劍斬情絲了,真的什麼也沒幹。蔡浮萍從床上坐起來又哭又鬧。艾強真有點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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