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婚姻相對論 | 上頁 下頁


  一眼看上去,艾強顯得頗為出位、新潮。他當然不會像年輕人那樣留著長頭髮,穿廉價的休閒裝,滿身古靈精怪其實沒什麼品位的配件,有時還叮噹作響很是雌化的樣子。艾強穿博柏利以上的牌子,最好是英國的;意大利的假貨太多,打個旗號就可以在毛裡求斯生產;西德和法國的也能將就。介紹自己的時候,艾強就會說,「我叫艾強,艾滋病的艾,強姦的強。」對方一般都會笑,都會記住他。

  他理一個反鏟頭,很形象,就是炒菜的鏟子反過來,四處帶棱帶角,帶幾分傲氣的事業成功人士都喜歡理這種頭,同時會得到女人的信任和欣賞。談到女人,艾強無疑是曾經滄海的表情,外加閱盡人間春色之後的索然。

  在這方面他總是很自責,「讓我下輩子托生成女人,七歲就被強暴,然後一次次被欺騙,被遺棄,最後成為孤老婆子,以此來償還我今生今世的桃花債。」

  艾強四十出頭,因為個子較高,又沒有發福,所以看上去,還挺年輕。有時他真希望自己滄桑一點,認為那樣才完美。可他不可能這麼完美,人生之路對他過於順暢。上大學時,是中文系的工農兵學員,但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這總算沒耽誤;大學畢業後分在機關工作,那會兒大家都窮,他在外事單位,頗有優越感;改革開放就不用說了,更是給他提供了更大的舞臺,讓他名利雙收。

  可以說,艾強的每一步都踩在點上,總是那麼恰如其分,不偏不倚。要知道大多數的中國人,人生節奏不是快就是慢,吃盡了苦頭。

  艾強無論走到哪兒都是如魚得水,一片歡迎之聲,男人跟他有交易,女人喜歡他的前衛、瀟灑。只有他老婆不把他當回事,他老婆叫蔡浮萍,長得很一般,是個會計。

  蔡浮萍說:艾強特別老土,有一次一個女人在小報上登廣告,說她需要男人的精子,當然對這個男人的身高、相貌、學歷、事業等方面有一定的要求。人家不願意體外受精,要求臨場發揮。我叫艾強去試一試,就沖著「酬金甚豐」嘛,也給家裡掙一點外快,他卻不敢去。還說自己就輸在工農兵學員上,要是博士後,早就報名去了。

  蔡浮萍還說:艾強在他們多年的貧困生活中落下三個窮病,一是家裡走廊或廁所的照明,有五瓦的燈泡絕對不買七瓦的,害我摔一大跟頭;二是一回家就看冰箱裡有沒有剩菜,在家吃飯一定先吃剩菜,不管鬧不鬧肚子;三是打長途電話先打草稿,怕說不簡潔費錢。這三個毛病至今都沒改,恐怕也改不了了。

  很多人都以為艾強和蔡浮萍從外表到內在的不和諧婚姻是婚前相互不甚瞭解造成的,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艾強和蔡浮萍從小青梅竹馬,兩家人都生活在一個小縣城裡,艾強的父親和蔡浮萍的父親是至交,相互之間走動頻繁,感情深厚。

  然而,艾強的父親在他十一歲的時候,就被病魔奪去了生命,他的寡母拉扯他和兩個妹妹非常不易。蔡浮萍的父母正是在這種時候給了艾強一家人無私的幫助,這一切點點滴滴都浸透在艾強的心頭。後來,蔡浮萍的父親過世前,留下囑託要艾強和蔡浮萍成親,以便了卻心願。他們倆雖未就地磕頭拜堂,但這回事已成鐵定。

  艾強對蔡浮萍並沒有什麼惡感,加上從小廝混在一起,感情總是有的。特別是每學期開學前,艾強就看見母親愁眉不展,而快要到交學費的時候,蔡浮萍就會跑到他家送錢。在艾強的記憶中,蔡浮萍是光明和溫暖的使者,所以在他的眼裡也非常美麗。

  兩個年輕人在小縣城裡讀完了初中、高中,不管學沒學到東西,總之,保送上大學的名額只有一個,是蔡浮萍的母親歷經周折給她搞到的。

  像許許多多雷同的故事一樣,浮萍毫不猶豫地把名額讓給了艾強,而自己決定去讀一個會計培訓班。就這樣,貧窮的艾強遠離了家鄉,提著簡單的行李,懷揣將用畢生的努力來回報女友的豪情,來到了廣州中山大學。

  浮萍並不會寫情意綿綿的長信,如果她也讀中文系,或許情況就不同了,可她在小地方,又沒有深造的機會,她的想法變得實際、樸素,兩家人的心血供出一個艾強必定會改變她的生活。她平常節衣縮食,省下錢來寄給艾強,她知道他愛面子,過分的寒酸會讓他缺乏自信。

  按照艾強的本意,他希望自己的大學生活平靜而且平坦,學成之後就留在廣州工作,再把浮萍和母親接過來,也算自己對家人的交待。那時的艾強還沒有異化、變形得面目全非,在老師和同學的心目中是個樸實、刻苦,又有幾分靦腆的努力進取的好青年,他在學校入了黨,還當了班幹部。

  生活過於簡單就沒有故事了。艾強的班上有一個秀氣、文靜的女孩名叫孟小湖。小湖的父親是一位著名的詩人,這使小湖的氣質優雅中略帶幾分飄逸。可是小湖不寫詩,她寫散文。她來讀書時就已經在報刊上發表作品了,這使全班同學都對她刮目相看。

  而小湖本人,一點都不張揚,為人處世保持低調,這樣的女孩真是百裡挑一。

  孟小湖也是班幹部,這樣就跟艾強接觸較多,兩個人的關係不錯。有一次,孟小湖的父親決定在家裡搞一個小型的詩歌朗誦會,除了詩友和文學界的名流,還請了話劇團的演員和歌舞團的鋼琴伴奏。小湖的父親落實政策之後搬回了他原先的院落,過去這是一個軍閥三姨太的私宅,環境優雅但也畢竟地方有限,孟小湖只能在同學中挑幾個好朋友到家裡來,艾強被很榮幸地選上了。

  這是艾強第一次走進他完全陌生的環境。傍晚,他們幾個大學生跟著孟小湖,穿過綠色蔥蘢的小院落,來到小湖家的客廳。客廳裡的家具雖然老派,但別有一番韻致,由於燈光暗淡,燭光搖曳,加上一股沉沉的幽香,讓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詩的氛圍。

  客人們陸續來了,孟小湖的父親以及他的詩友紛紛拿出新作,艾強見到了許多他曾經如雷貫耳的名人。這裡雖然沒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但卻有清澈香鬱的碧螺春,一切都是那麼優雅和諧。當叮咚的琴聲響起,美麗的詩句仿佛天籟一般,回旋片刻,又漸漸遠去……

  一連數日,艾強都沉浸在詩的意境之中,那種純美的感覺令他頭暈目眩,他忍不住想到,如果能和孟小湖生活在一起,豈不是生活在天國,跟神仙又有什麼區別呢?但馬上他就對自己的非分之想進行了嚴肅的批判,這次真的是在靈魂深處爆發革命,他驚覺自己的內心這麼容易不安分,產生這種不道德的想法既對不起蔡浮萍,也對不起孟小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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