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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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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笑了笑,反問:「有什麼區別嗎?」 雙揚說:「真難以想像你會主動把車停下來……」 男人淡淡地說:「也沒什麼難以想像的,我以前當過兵,而且還在青藏線上當過汽車兵,有時在茫茫的雪山上拋了錨,瑩火蟲屁股大的光也是希望啊……」 司機在旁邊趕緊說道:「還是解放軍覺悟高。」 雙揚也連說:「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男人依然淡淡地說:「謝什麼謝,以後在路上看見別人倒黴,也停停車就是了。」這時候輪胎已經換好,他提著千斤頂大步離去。 雙揚沖著男人的背影大聲地問:「先生,你貴姓?」 他沒回頭,只搖了搖手,上了車。雙揚看著男人的車開走,自言自語:「我不是這麼沒有吸引力吧……」 雙揚絕對不是沒有吸引力的女人,雖然已不年輕了,但她的魅力恰好是從三十歲開始突飛猛進的。雙揚青春年少的時候,不過是吉慶街上大眾得不能再大眾的、邋裡邋遢的女孩子,可年齡的增長卻讓雙揚脫胎換骨,到現在已是風韻十足。有些女人的吸引力來自臉蛋身材,過了季節就衰敗,而有的女人則是靠歲月和經歷的凝練,魅力來自身體裡面散發的特殊光暈,她們的美麗可以是陳香的美酒。雙揚就是後一種女人。 來雙揚是雙元的大妹,是吉慶街久久飯店的老闆。吉慶街原本是漢口鬧市區華燈陰影下的一條背街,清末的時候突然走了運,大批的人湧了進來,熱鬧了起來。但是這始終是一個三教九流活動的場所,從來沒有上過什麼檔次,現在仍然是一條又亂又雜,充斥著油煙和叫賣、爭吵和叫駡的小街。它的出名卻正在於此。這樣的小街是沒有什麼大出息的,只不過從裡面活出來的人,生命力卻特別頑強。來雙揚就是這樣一個典型例子。她十六歲上死了母親,有過一個工作又很快由於一次無意卻又重大的過失被單位除名,緊接著又被父親拋棄,大哥得了病,養活兩個弟妹的擔子落到了她的肩上。她從賣油炸臭幹子開始,逐漸地有了今天堂口和生意都不錯的久久飯店。雙揚在吉慶街是名人,因為她是第一個在吉慶街自己做生意的人,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吉慶街,她是這條街上所有生意的啟蒙。雙揚平時的大膽潑辣、必要時的沉著堅強讓她在這條紛亂的街上保持著自己的尊嚴和地位。 司機開著修好的農夫車來到了熙熙攘攘的吉慶街,在久久飯店前停了下來。在飯店打工的九妹聞聲從飯店裡跑出來。雙揚下了車,對九妹說:「真是崩潰,車開了一半輪胎爆了,差點回不來。」 九妹樣子很是機靈,說:「怪不得,我們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你們回來。」 雙揚說:「客人都快來了,趕緊找人卸貨吧。」 九妹沖飯店裡大聲叫:「猴哥!偏腦殼!出來搬啤酒!」瘦得和猴子差不多的「猴哥」和長得胖胖的、腦袋有點偏的「偏腦殼」趕緊跑了出來,忙著搬東西。九妹正要去幫忙,卻被雙揚叫住。雙揚指著飯店門口「中秋節超值套餐,A 、B 、C 桌分別為269 元,469 元,888 元」的大紅套餐牌,說:「把A 、B 套餐換成296 和496.」 九妹一聽為難了:「這都掛出來一個多禮拜了,客人有意見怎麼辦?」 雙揚鼻子裡出氣兒:「崩潰吧,客人有什麼意見?肯定以為自己看錯了嘛。」九妹瞪了瞪眼,也只得抱著紅招牌進飯店了。九妹從鄉下來漢口已經好幾年了,醜小鴨快要變成白天鵝,有了幾分都市女孩的味道,再加上她的底子本來生得不錯,人又機靈,在久久飯店裡也很是引食客注目,雙揚也不得不靠九妹幫忙照顧生意。雙揚徑直走進了飯店的廚房,看到大廚小工都在忙著切菜、配菜,刀起刀落之中,紅白蘿蔔絲像頭髮一樣細,雞鴨魚肉也一應俱全。雙揚走到主廚師傅跟前,說:「湯師傅,我的金牌鴨脖子燒得怎麼樣了?慢功出細活,這可是你說的。」 湯師傅打開鍋蓋,夾了一段鴨脖子叫雙揚自己嘗。雙揚拈住嘗了一口,拚命點頭,禁不住誇讚說:「把我自己都香慘嘍。」 湯師傅笑了,說:「你今天晚上不要裝醉不發紅包噢。」 雙揚也笑道:「知道你們放不過我。」說著掏出一把紅包扔在灶台,沖廚房裡所有夥計說:「加班費提前發了!」雙揚轉身離去時,聽到身後一片歡呼之聲。 九妹按照雙揚的吩咐把紅紙招牌上的價錢重新改好拿了出來,放在醒目的地方。她抬起頭來,看見來崇德遠遠地站在路口。他是無意間來到這裡的。當他送完了禮往回走的時候,一路上都看到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被兒女簇擁著。在別人團聚的幸福的強烈對照之下,他不覺倍感淒涼。往事湧上了他的心頭,但卻讓他理不清想不明,只是靈魂出竅地在熱鬧的街上走著。當他再一抬頭時,發現隔著打橫的馬路便是吉慶街了。他停了下來,呆望了一陣。他所看到的不是這個熱鬧非凡的地方,而是那條曾經古舊凋敝的吉慶街。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雙揚背著雙久,拉著雙瑗在賣油炸臭幹子的情景。范滬芳年輕時出演《牡丹亭》的戲妝朱顏同時也在他的腦子裡一閃而過。然後他又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他凝視著吉慶街祖屋裡熟睡的孩子們良久良久,最後終於還是悄然離去。往事如此清晰,歷歷在目,揮之不去,多年來,在這樣的中秋佳節裡總讓來崇德無處躲藏。 九妹看著來崇德失魂落魄的樣子,同情地搖搖頭。來崇德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了似的,匆匆地離去。九妹回到飯店內的包房裡和偏腦殼一起擺碗碟、筷子,把餐巾一一疊好,準備著雙揚家人的團圓聚餐。她心裡還想著剛才看到的情形,忍不住說:「揚揚的爸爸又在街對面站著,要是是我爸,我早就認了。」 偏腦殼說:「要是我,我就不認!誰不知道他當年扔下他們兄弟姐妹四個,一頭鑽進女戲子家倒插門。要不是揚揚賣油炸臭幹子養活弟妹,又是一場人間悲劇……」他說著發現桌子上多了一套碗筷,說:「他們一共七個人,多了一套。」 九妹頭也不抬,自信地說:「八個。」 偏腦殼不解:「哪來的八個?」 「我挨著雙久坐。」 偏腦殼瞪著九妹:「人家兄弟姐妹年年在這個包房裡團圓,關你屁事啊?」 九妹很得意:「早晚加上我,也在這裡過中秋節。你沒看出來雙久對我有意思?」 偏腦殼嘲弄說:「我看出你對他有意思。」 九妹大不高興:「崩潰吧,你懂什麼?你不會看!」 偏腦殼撇撇嘴:「我不會看?像他那種花花公子,你一個鄉下妹,做什麼春秋大夢啊。」 九妹急了:「他不就一個書販子嗎?也沒發什麼財,做什麼書賠什麼書。我多機靈啊,現在雙揚姐都離不開我了,她不在的時候全靠我給她撐著,他一個不掙錢的書販子,憑什麼瞧不起我呀……」見偏腦殼表情不對,她才發現來雙揚就站在自己身後。 雙揚不動聲色,說:「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九妹忙掩飾說:「沒,沒說什麼。」邊說邊正經數數,撤掉了一套碗筷。 偏腦殼忍住笑:「老闆,搬一箱啤酒進來吧,我記得雙元大哥有點量。」 雙揚點點頭,偏腦殼急忙溜了出去。九妹也想走,雙揚叫住她,聲音很冷:「九妹,以後你少書販子長書販子短的,就算雙久做書賠了錢,我還沒急呢,你急什麼?」九妹嚇得一聲也不敢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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