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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專案組有步驟地叫他交待了幾件事,一副其他事情就不必細究的架勢。很明顯地,這幾件事足以讓他一擼到底。

  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權力、業績、金錢、女人,所有他認為重要的東西其實很輕而易舉地就能從他的身邊溜走。這使他整個的思維方式全部癱瘓,他不知道該怎樣應付這個局面。

  直到他進看守所,至少這裡面還不乏人氣,是人氣令他漸漸蘇醒的。

  他現在可以在閱覽室裡讀書、看報,每天還可以看兩個小時的電視,他也終於能靜下心來,聽聽人們關於他的各種看法,尤其是《芒果日報》的人,他相信總有人會公正地評價他。不過直到現在他也才承認他以前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也可以說他根本就不想聽到。

  戴曉明對方煌的言論毫無興趣,這種大而化之的便宜話說了等於沒說。對手之間保持沉默永遠是上上策。

  最令戴曉明不能接受的現實是,在他的新聞生涯瞬間消亡的今天,他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盟友,即便是他自己的部下,對他的所作所為也是諱莫如深。一個《芒果日報》的資深編輯說:我對戴總編一直是很尊重的,可是他太過於相信自己的腦袋,他手上其實沒有真正的內閣和團隊,一切都是他說了算。如果我們講究團隊精神,情況可能會大不相同。

  事實成為這個觀點有力的佐證,儘管有關方面的領導及時調整了芒果報業集團的領導班子,但是現成的靈魂人物可以說根本沒有。僅僅是有關報紙改版的一些小小問題,久議不決到了讓人啼笑皆非的程度。有人提議,不如就到鐵窗之下開編委會,至少戴曉明能馬上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芒果日報》也有人對戴曉明橫衝直撞加快馬加鞭的管理風格提出質疑,他說這種無情的管理方式對編輯產生的壓力是巨大的,在重大的新聞事件面前,大批量使用記者進行洪水式報道無疑是必要的,但是把一線的記者全部換成青瓜蛋子會使老資格的高級編輯覺得自己無關緊要,它所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所有的報道只有石破天驚的標題,而有深度的、層次清晰的文章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如果不是宦海沉浮,戴曉明恐怕一輩子也聽不到這麼多關於他的赤裸裸的評價。有人稱他是一代媒體天才,各種舉措會讓同僚們眼花繚亂,或者震驚甚至想殺了他,但是沒有人會用「乏味」來形容他。

  有人形容戴曉明是個賭徒,沒有人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麼走,也有人說他是個海盜,遵循的只是他自己的遊戲規則。

  一位年輕的記者說,我是被戴曉明的魅力吸引到「芒果」來的,堅信他是一個新派人物,但他骨子裡卻是沉渣泛起,每次看到他像走親戚似的去跑關係,聽說還帶著厚禮,我就噁心得作嘔。我無法再尊重這樣的人。

  事業和權力到底哪個更重要?毫無疑問的是戴曉明在事業有成之後徹底地迷失了,比起充滿艱辛樸實無華的事業,他肯定更愛權力的說一不二君臨天下。所以他把報業集團的錢就當成自己的錢花,這一點都不奇怪,他腦袋裡早就沒有「違法亂紀」這類詞匯了,「芒果」在不知不覺地走向家長制。

  更有人對他的倒下無比惋惜,拋開榮辱不說,誰都知道戴曉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建構新聞集團的過程中,在此期間,他把一切人、一切事拋在腦後,包括一切想法以及任何朋友,為了自己下一步的計劃,他可以做任何他必須做的事。然而,他並不知道,同樣是在這一過程中,一個巨大的人言陷阱已經形成。

  當各種說法如同亂箭一般向戴曉明襲來時,他的內心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曾獨自一人在獄室後面的小天井處對天長嘯,長歌當哭,發出的聲音猶如野獸的哀鳴,令人毛骨悚然。有人說他瘋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怎樣的不甘心——一個有著孤膽英雄氣概的人不可避免地走上了過客之路。

  戴曉明在進了看守所之後,除了他老婆之外,再也沒有人來看過他,他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了。世態炎涼是每一個人的影子,其實也是另一種公平。

  林越男也沒有來看過他,甚至林越男都很少在人前提到他,誰都有三個親的兩個熱的,他們問林越男,你不去看他,到底是因為還愛著他,還是恨他?林越男想了想,回答了四個毫不相關的字:棋到終盤。

  第十四章

  青青的神秘失蹤始終是梗在沈孤鴻心頭的一根刺,常常會像魔咒一樣地跑出來令他寢食難安。這使得沈孤鴻頻生悔意,如果當初他的消失沒有後繼,他們從此再不見面,事情也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面。

  而實際上,他對青青到底知道多少呢?她說她的家在東莞,由於家境貧寒便出來做小姐,聽上去也是順理成章,沈孤鴻便從未深究。

  如果青青從此寂寞江湖倒也罷了,但是她的舉動太不可思議,又無從解釋,這就讓沈孤鴻感到她是一個極大的隱患,而不消除隱患,人就像坐在火山口上一樣,隨時有可能化為灰燼。

  前段時間他想去找強書記,結果他終於沒有見成。不是他見不到強書記,也不是強書記冷落了他或不願幫他,而是他在強書記家門口徘徊了整整一夜。他也在見與不見之間矛盾了一整夜。之後,他變得異常冷靜。

  往事如煙,他想起當年強書記力排眾議把他作為一個好幹部提起來,如果沒有強書記,以他的鋒芒和咄咄逼人,他恐怕根本沒有做正職的機會。此後,強書記大力支持了他提出的司法改革的若干嘗試,給他提供了一個長袖善舞的平臺。

  強書記經常說:沈孤鴻同志的組織協調能力很強,他寫的調研報告我看過,言之有物,而且很少空話,這樣的幹部雖然不是四平八穩,但是有潛力有素質,提拔起來對党的事業有利。而且強書記是一個有口碑的清廉幹部,但是對於給他暗中送禮的人他也決不當面給人難堪,反而耐心地詢問他的難處,能解決的問題儘量解決,但他絕對不收受錢財。他的理由簡單得出奇:你不能要求我每回見到你都笑吧?可是我收了你的禮我能不笑嗎?!

  對於這樣一個好幹部,沈孤鴻真是沒法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開口,他怎麼說呀?

  難道叫他跟強書記說,你當年瞎了眼,我其實就是一個利慾薰心、難戒女色的幹部,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每想到這裡,他既張不開嘴也邁不開腿。

  事實上,最終強書記聽了關於沈孤鴻問題的彙報,他長時間沒有說話,深感自己在幹部失察問題上的責任,據說痛心得還掉了眼淚。當然這已經是後話。

  沈孤鴻這次舉動之後,發現所有的問題依然如故。他決定自己動手解決這些問題。

  他有一個親侄子名叫世冬,是通過他的關係送進公安局工作的,小夥子表現還不錯,雖然負責內勤,但是單位配給他一輛三菱警車。沈孤鴻打電話把世冬約了出來,遞給他一張青青的照片,叫他不要聲張地把這個人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

  調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而且這個結果令沈孤鴻大吃一驚:青青本名翁海燕,她是翁遠行的妹妹。

  沈孤鴻根本就不知道呼延鵬每天都在醉生夢死地打拖拉機,他始終堅信呼延鵬和翁海燕在一起,他們正把他一步一步地逼向絕境。

  這一天晚上,呼延鵬正在流浪記者的出租屋裡打牌,這兩天,他們這裡來了一個侃家,要說這個人是真能侃,知道的事也多,早年也是寫詩,瘋了,在精神病院住了三年,病好了以後一直在底層混,幹過爆米花、裝卸工、收廢品、看手相、倒賣銀元,同時也吃過搖頭丸嫖過娼,所以他知道的事情特別多,都是些奇聞。大夥一邊打牌一邊聽他侃,全被他給侃懵了。

  這時呼延鵬的手機響了,本來他是不接手機的,但是這回卻鬼使神差地下意識接聽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對他說:「你馬上到翁遠行家去一趟,告訴他他的妹妹有危險,叫她務必小心。」

  呼延鵬心想,翁遠行的妹妹有危險關我屁事?!我又不認識他妹妹,再說了,我有危險的時候怎麼沒有人通知我呀,害得我進看守所。

  對方見他不吭氣,追問了一句:「你聽見了沒有?」

  呼延鵬忍不住反問了一句:「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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