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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男中介真是天生的一個好脾氣,也是天生的一塊好中介的材料,他合上房產資料和顏悅色地對透透笑道:「不如小姐再冷靜地想一想,好樓盤留在手上也不吃虧,過一段時間再決定賣不賣如何?」他把房產資料退到透透面前,準備離去。

  透透再一次把房產資料遞到他手上,只堅定不移地說了一個字:「賣。」而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透透走出房地產中介公司,她以為自己一定會傷心地去泡吧,或者再一次雙淚長流。沒想到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錢去心安,這句話一點沒錯。賣掉房子可以還債,背著債務的滋味總是不好受的,就算宗柏青是個好人,也不能為了自己的虛榮心讓他這麼為難。呼延鵬那邊,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沒發生過的事也就不用解釋了。這樣想一想,透透又覺得天沒有塌下來,事情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糟。

  就在透透去中介公司掛牌賣房的當口,出了一件大事。

  這件事是誰都沒有想到的,那就是紀律檢查部門在沒有任何先兆和鋪墊的情況下,突然同時把三個報業集團的廣告部主任請到指定的地點「雙規」,同時封了這些部門的全部帳目,等待審計查帳。

  「芒果」和「南報」兩個報業集團被請去的人,都是本報業集團廣告部的「一哥」,只有晚報報業集團請去的人不是宗柏青,而是宗柏青的副手馬達。原來在廣告部柏青是萬事不理,全由他的副手馬達上上下下打理各種煩心的事。馬達給人的印象是醒目,能幹,鬼精靈一般的小個兒,腦袋瓜反應出奇地快,這一切都是柏青所缺乏的,同時也讓柏青省心。

  馬達也就30多歲,但這傢伙真是人小鬼大。紀檢部門發現他同時供著六套房子的房款,每查到一處都有一個他的婚外相好,一個廣告部的副經理居然有六個二奶,被他吞掉的與廣告有關的款項可想而知,也算是報業圈內的驚天大案。

  但是馬達只承認他有五個相好,原因是其中的一處樓盤他是奉宗柏青的指示月月交供樓款的,裡面住的是什麼人他並不知道,也沒見過,帳目全都掛在宗柏青的名下。

  這件事終於攤在了陽光之下,那就是宗柏青也在婚姻之外替美麗的透透供樓。

  消息像原子彈爆炸一樣四處擴散,人們對風化案比腐敗案感興趣。

  反應最快也最大的是宗柏青的老丈人,他在辦公室裡發生了腦溢血,整個人伏在巨大的辦公臺上,幸虧被人及時發現,被送進了醫院的急救病房。人們當然是一邊倒地同情他,想一想都替他傷心,一手栽培和提拔的女婿,傾注了他多少心血與情感?可是他背叛了自己的女兒,也背叛了這個家庭。

  宗柏青的愛人搬到了病房去陪父親,終日一言不發,以淚洗面。

  透透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瘋了一樣地尋找呼延鵬,但是呼延鵬關機了,他的住處也是任你怎麼敲門裡面全無動靜。

  透透坐在呼延鵬樓下的花壇處等待著他的歸來,急於表白的心情一旦冷靜下來她反而意識到有些事情她還真是講不清楚。譬如她買這處房子呼延鵬就不知道,誰在借錢幫她供樓呼延鵬也不知道,現在她說她跟宗柏青是清白的,又有誰會相信呢?普天下也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吧。

  而且透透也十分瞭解呼延鵬是怎樣一個人,尤其是在男女的問題上,呼延鵬絕對是沒有度量的。就算宗柏青是他的好朋友,他也願意相信宗柏青,但是他根本戰勝不了他自己的疑神疑鬼。

  此時的呼延鵬的確是坐在酒吧裡喝酒,他辭職的時候天沒有塌下來,然而眼前的這件事卻讓他體驗了什麼是滅頂之災,可以說他是在一分鐘之內同時失去了他無比重視的愛情和友誼。與許許多多的年輕人一樣,事業對於他們來說固然重要,但聊以為寄的到底還是鮮花雨露般的愛情和友誼,不誇張地說它可能是呼延鵬的全部。可是這一切看似非君莫屬的東西,居然可以在一個早晨全部融化。

  呼延鵬心想,他如果知道自己有今天,絕對不會為了什麼正義和真理而戰,還是先救救自己吧。他就像一個傻子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可能發生任何不可思議的事。徐彤說的沒錯,永遠都不要以為自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他們之間的豔情故事不算沒有萍蹤吧?他曾經向透透求婚而得到的回答是沒有準備好,守著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她怎麼會嫁給他呢?往事像潮水一般地湧到了他的眼前,種種跡象都應驗了柏青和透透是琴瑟相投的一對,呼延鵬記得不止一次的,透透在他面前情不自禁地誇獎柏青,幾乎用盡了所有的溢美之詞。還有他在看守所的時候,是柏青陪透透來看他的,透透的眼淚一流出來,柏青用的那種最貴的紙巾已經遞到了她的面前,當時他當然是沒有多想,現在看來他們的和諧怎麼那麼像關係密切的兩口子?怪也只能怪自己太粗心了。

  成長是最痛苦的,呼延鵬心想,只有被你最信任的人深刻地傷害過,你可能才知道人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洪澤和宗柏青逐個找了以往他們常去的酒吧,終於找到了呼延鵬。

  呼延鵬喝得半醉地站起來,他指著宗柏青的鼻子,舌頭打挺地說:「……你喜歡她幹嗎不跟我明說?我讓給你就是了……」

  話音未落,臉色鐵青的柏青上去就是一巴掌,不愛發火的人發火是很可怕的,柏青盯著呼延鵬眼睛冒血道:「就憑你說這句話,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做朋友。」

  呼延鵬不甘示弱道:「就,就憑你這一巴掌,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喜歡她的……」

  洪澤一邊勸解,一邊也急了,大聲吼道:「你們吵什麼?他媽的我告訴你們,女人永遠都不是主題!」

  呼延鵬也拍著桌子跟洪澤喊:「洪澤!你他媽的還有沒有是非觀念?是他睡我的女人,他媽的他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他何德何能就可以隨心所欲?!說白了他的錢還不是靠他賣身掙來的!」

  被指責的宗柏青一言不發地看著呼延鵬,下巴微微抖動了幾下,他咬住了下巴。

  洪澤恨道:「這種事有什麼是非觀念?睡了沒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之間的友誼,男人之間的東西女人是不可能理解的,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值得你們先打起來。」

  這時候的柏青又轉過頭去看洪澤,看了一會兒,他用鼻子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自語了一句:「荒唐。」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算是對這一段兄弟情誼的了結。柏青心想,在這個世界上誰會更瞭解誰呢?誰又會真正相信誰呢?包括他自認為可以信賴的友誼,不光是可以隨時土崩瓦解,而且還相當粗俗,他所渴望的那種高貴的情感只不過一廂情願地生存在他的心底,是他不願意放棄的一個夢而已。

  柏青走了,洪澤怎麼喊他也喊不住,只好坐下來陪著呼延鵬喝悶酒,後來兩個人都喝得爛醉,根本回不了家了。於是洪澤便在附近的賓館開了一間標準房,進屋的時候,呼延鵬已經不大清醒,但他堅持說要洗一洗便進了洗手間。

  洗手間裡面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這香味讓呼延鵬覺得有些刺鼻和醒腦,他伏下身去打開浴缸的水龍頭,熱水散發著滾滾的蒸氣流了出來,被香味和熱氣一熏,呼延鵬只覺得兩腿發軟一個頭兩個大,於是撲通一下坐在了浴缸前的地板上。熱水很快漫延了浴缸的缸底,清水如鏡,晃來晃去之間閃出了一張花一般容顏的笑臉,「秋水為神玉為骨」,呼延鵬想起古龍形容白飛飛時的這一句,再看水中的透透真是痛徹心肺的不舍,他所有的不容所有的小器不全是因為「在意」這兩個字嗎?!

  呼延鵬信手把水龍頭的水調到最大,嘩嘩的水聲在小小的洗手間裡有著瀑布奔瀉般的動靜,在這巨聲的掩護下,呼延鵬伏在浴缸邊上失聲痛哭。

  透透幾乎等了一夜也沒有等到呼延鵬,淩晨四點多鐘,晨露的寒意已經讓她徹底地冷靜下來。她想,也許她現在最應該做的不見得是癡癡地守在這裡,而是應該想盡一切辦法把錢湊齊還給柏青,以免讓他不但要背黑鍋還要背上嚴重違紀的罪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對柏青太不公平了。

  可是她到哪兒去找那麼大一筆錢呢?賣房子不是說賣就能賣得掉的,所以房子不是錢,只是磚頭和水泥而已。

  每個人都是被自己熱愛的東西改變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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