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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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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租了酒店裡的一個房間,他叫呼延鵬先在這裡洗個澡,換下的衣服全部扔掉,也不至於把晦氣帶回住處。他很心細,給呼延鵬帶來了換洗衣服。 洪澤說,柏青你不會變得這麼八卦吧,不如你在我的《星報》上開一個專欄,叫做「八卦陣」吧。柏青認真道,不可信其無嘛。呼延鵬佯裝輕鬆道,人家宗柏青冰清玉潔,誰會在你的流氓小報上開專欄。洪澤笑道,那倒也是,我已經想明白了,我的宗旨就是辦一份中國的《太陽報》。 洗澡的時候,呼延鵬看見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老實說,這一次無言的教訓令他頗有挫敗感,現實的皮肉之苦和精神壓力早已把他心目中那點空泛的英雄主義消滅得一乾二淨。而且他也知道,他的對手放他,根本不是120萬起的作用,只要想叫他死,多少錢也買不回他的命。對手是在告訴他,讓他今後放聰明一點,從此保持沉默,也可平安無事。但是今天,這些歷歷在目的傷口卻是冷眼看著他,仿佛在說,呼延鵬,你要是就這麼算了,還是不是一個有血氣的年輕人?! 呼延鵬心想,我是不是一個憤青那還是次要的,關鍵我是一個法制新聞的記者,我真的能做到麻木不仁,無視責任嗎?我真的能在醜惡真相面前閉上眼睛嗎?我不講正氣,不講真話,那我講什麼呢?! 回到呼延鵬的住處,透透已經準備好了午飯,果然大部分是半成品,熱熱鬧鬧地擺了一桌子,她還從冰箱裡拿出冰鎮啤酒。透透和呼延鵬的目光相遇時,她的眼圈就紅了,柏青忙說我們吃飯吧,我真有點餓了。洪澤也說,對,吃飽喝足了再說。他們都以為呼延鵬會像從餓牢裡放出來的一樣,非得大吃一頓不可。然而出乎預料的是,呼延鵬並沒有什麼胃口,他說他困乏得很,想先睡一會兒,你們吃你們的,千萬別理我。洪澤和柏青互相望瞭望,洪澤說,呼延鵬你沒事吧?呼延鵬說沒事,說完就自己進了臥室。 一覺醒來的時候,呼延鵬發現已經是深夜了,因為四周一片漆黑,他自己也在黑暗中不知身在何方?他醒了醒神,才伸手打開檯燈,柔和的燈光下,他看見透透睡在他的身邊,透透熟睡的樣子閉月羞花,呼延鵬忍不住想伸出手臂把她擁在懷中。但似乎他剛已有了這個念頭,全身的筋骨就痛得鑽心,傷筋動骨一百天,這還不算,他想他這回的地獄之旅無論如何會是他心中的一片陰影。 他以後也會有家,有孩子,他會像徐彤那樣徹底地改變自己嗎? 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正如有些事情沒有真相一樣。呼延鵬突然覺得有些心煩意亂,這些問題每天盤旋在腦海裡又有什麼意義呢?一個人怎麼活是由性格決定的,性格決定命運,命運又會反過來影響性格。一個人真的能主宰自己嗎?還是他的人生道路本身就是註定的?而他怎麼走也是註定的? 至此,呼延鵬終於擺脫了所有的精神負擔,他想,所有的事,還是等身上的傷口好些了再說。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跑到廚房去找東西吃。他讓食品包圍著自己,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起東西來,過了好一會兒,有人遞給他一杯凍啤酒,他接過來喝了一大口,才抬起頭來,發現遞給他酒的是披衣而起的透透。 透透在他的對面坐下來,看著他吃東西。 呼延鵬道:「你這樣看著我,我就要注意吃相了。」 透透笑笑,沒有說話。 呼延鵬又道:「小時候我媽也是這樣看著我貪吃的樣子,原來全世界的女人都一樣。」 透透點著他的腦門說道:「愛你才會這麼看著你,懂不懂?」 「心疼我了?」 「我不心疼你誰還會心疼你?!」 呼延鵬終於吃飽了肚子,便又湧現出無限柔情,他盯著透透看了一會兒,道:「……說句老實話,我真的以為這回再也看不見你了……」 「烏鴉嘴,人都出來了,還說這麼晦氣的話。」 「柏青也跟你一樣八卦,我看你們倆倒真是天生的一對兒。」 透透回望著呼延鵬,突然說道:「呼延,我們結婚吧。」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 「你不是還沒有準備好嗎?」 「……你進去的這些天,我覺得天好像塌下來一樣,我沒想到我會那麼擔心,那麼六神無主。這也許就是愛吧。」 「我怎麼聽出了一點無可奈何的味道?」 兩個人一時無話,他們在安靜之中感受到一種溫馨的默契。 隔著餐桌,透透伸出一隻手來撫摸著呼延鵬額頭的傷痕,頗為難以置信道:「……在裡面真的會挨打啊?」 呼延鵬點了點頭,隨後他認真地想了想,決定什麼也不說,何必讓透透為他擔心呢?再說整個事件如同亂麻一團,他又怎麼能說得清楚呢? 戴曉明給了呼延鵬兩周的假期,叫他調養好身體之後再上班。 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呼延鵬每天睡到中午一點,晚餐一定要透透陪他下飯館,他現在的口味有了一些改變,首先是不吃辛辣的菜肴了,他突然狂熱地喜歡吃家常菜,而且即便是溫和可口的家常菜裡,他也不吃牛肉,他對透透的解釋是他希望自己變得馴良一些,可能會對一生都有好處。其次是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不聽費正清了,他把費正清所有的帶子、歌碟都送給了報社熱線組的一個女孩,因為他們原來同是「費黨」。呼延鵬現在改聽黑人搖滾了,他每晚泡在把黑人搖滾放得震天響的酒吧裡,晚晚耽擱到深夜,透透第二天還要上班,根本堅持不下去。呼延鵬就一個人挺在那裡,他想,原來無所事事的日子也是需要毅力來堅持的。 同時,他還在煙塵滾滾的酒吧裡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人,一定是怕死的,但是人活著也是一定需要意義來支撐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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