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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那你現在到底搬去了哪裡?這麼做會不會影響你跟他的關係?」

  徐彤沒說話,只是聳了聳肩膀,好像是無所謂的意思。

  兩個人不知不覺為這件事聊了好半天,轉眼便過了吃飯的時間,呼延鵬覺得肚子很餓,提議道:「不如我們下山,我請你吃吊燒雞。」

  徐彤看了看手錶,面露難色道:「今天可能不行了,我還有點急事,要不咱們下次再吃?」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呼延鵬下山。

  下山就比上山要快得多,呼延鵬道:「你有什麼事連吃飯都顧不上了?而且來到帽峰山哪有不吃吊燒雞的道理?」

  徐彤苦笑道:「我這不是在人家的事務所幫忙嘛,現在真是體會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覺了。」

  「好吧,就算我欠你一個人情,等你有空我一定請你吃飯。」

  「一言為定。」

  這時兩人已經來到山下,上了切諾基,一路快速地往回趕,而這一路上都是各種農舍裡推出的花樣翻新的吊燒雞的招牌,看得呼延鵬覺得口水的分泌都旺盛起來了。

  徐彤把著方向盤,突然問道:「小呼,關於沈孤鴻的事,你還有其他線索沒有?」

  呼延鵬愣了一下,本來想告訴徐彤青青小姐的事,但不知為什麼他說出口時竟變成了斷然地:「沒有。」這時,他的余光感覺到徐彤看了他一眼,於是他也迎著他的目光又說了一遍:「真的沒有。」

  事後,呼延鵬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因為他心裡其實沒有半點不信任徐彤的意思,而且即便是徐彤在翁遠行一案上表現得諱莫如深,如避鬼神,他也完全能夠理解他一朝被蛇咬的苦衷。那麼他為什麼不願意告訴他有關青青小姐的事呢?呼延鵬想來想去覺得這也許出自一種直覺,而他為什麼會有這種直覺,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法學院院長的名字叫屠蘭亭,人也生得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斯斯文文,瘦削的臉頰上有一對細長的眼睛,頭髮灰白但相當厚實,是那種讓人平生敬意的長相。當然呼延鵬見到他時並不是他接受了採訪,而是在院長辦公室裡看見了他與某領導握手時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屠蘭亭比那位首長還有風采。

  院長辦公室的秘書說屠院長出差去了,要下個月才能回來。

  按照徐彤提供的信息,呼延鵬找到學院組織部賈部長,賈部長沉吟了片刻說,徐彤反映的情況的確屬實,屠蘭亭最近出版的新書《當代中外行刑制度比較研究》的某些章節是和徐彤一年前提交的學術論文內容完全相同。

  不過賈部長神情曖昧地笑了笑,他說不過這種事就看你怎麼說了。呼延鵬奇怪難道這種事還有什麼不同的說法嗎?賈部長說怎麼沒有?說得難聽點是抄襲,可是說得好聽點也是資源共享嘛。呼延鵬說有這麼共享的嗎?賈部長還告訴呼延鵬,屠蘭亭現年55歲,但真正進入法學界還不到10年,在此之前的18年只是一個中學的物理老師。就算是英雄不問出處,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坐上法學院院長的寶座也十分地耐人尋味。

  然而即便是在這不滿10年的時間裡,屠蘭亭的專著就出了八本,著述文字在156萬字以上,而且他所研究的學科橫跨法學幾大領域,其中包括刑事、金融證券、國際法、國際關係等等。同時,這一切學術成果都是在他擔任學院主要領導職務的過程中取得的。有人給屠院長算了一筆賬,說他的這些成就如果不是不吃不睡的超人是斷然無法取得的。

  最後,賈部長對呼延鵬說,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你在寫文章的時候可以把事寫上去,反正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學院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但不要提我的名字。而且我這也是看在徐彤的面子上才跟你說這麼多,你心裡明白也就行了。

  告辭了賈部長,呼延鵬又去監獄法系找到了系主任胡教授。胡教授自己有一間辦公室,所以談話也比較方便。他說,自從屠蘭亭調到學院裡來,我跟他的關係始終處於緊張狀態,外面有人又風傳我們兩個人不和。為了緩和關係,我送了一本自己的專著給他,這本書的題目叫《分類改造研究》,當時是為了評正高職稱時用的,所以只印了一千本,結果也就是不到兩年的工夫,屠蘭亭就出版了自己的專著《分類改造學》,不但大量的章節是抄我的,還有些內容抄自《犯罪學通論》、《女性犯罪學》等國內外著述。

  呼延鵬忍不住地說,這不是太無恥了嗎?!

  胡教授見怪不怪地說,還有更無恥的呢,我們學院有一個海歸派的講師叫高矛,人家還是加拿大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客座副研究員呢。至少有五篇學術論文寫出來之後被屠蘭亭看中,居然強冠上自己的名字拿去發表。

  採訪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直到這時,呼延鵬還沒吃中午飯,於是在法學院門外的小吃店買了一碗蘭州拉麵。正在吃面時,天突然黑了下來,黑得像晚上八點多鐘,一時間天空中亂雲飛舞,狂風大作,只見當街當巷的塵土、紙屑、輕飄飄的塑料袋騰空而起,舞作一團。吃客們都說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叫「耶麗亞」的颱風已經走了嗎?呼延鵬也想起昨晚刮了一夜風下了一夜雨,早上的新聞就說摘掉了紅色風球,怎麼耶麗亞小姐跟跳國標舞似的,甩頭甩腦的旋轉了一夜,都以為她消失在晨曦裡了,結果是興致未盡,還要接著來。

  果然,耶麗亞小姐再次發威,一場大雨沒頭沒腦地傾瀉而下,激烈的雨聲伴有電閃雷鳴,不覺使得坐在那裡吃拉麵的呼延鵬神色漸漸凝重、嚴肅起來。

  想到剛才的採訪,想到司法界最高領導在「大法官」論壇上坦率地承認,近年來司法制度和司法界存在不少問題,必須改革。呼延鵬心想,縱觀整個司法界,有沈孤鴻這樣疑點重重的法官,有屠蘭亭這樣可以為所欲為的法學院院長,出了翁遠行這樣比竇娥還冤的冤案實在也是不足為奇。想到這裡,他雖然倍感寒氣,竟也感到了肩上的擔子和心中的壓力,他想他一定要不辱使命,為司法改革盡一個記者的綿薄之力。

  聖經上說,「那門是窄的,那路是長的。」呼延鵬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尤為神聖。他想,到底是法學院屠院長的所作所為還是耶麗亞小姐的瘋狂發作使他產生了這麼強有力的社會責任感呢?這個問題他並沒有得到答案,但他終於明白了,影視作品中那些陳舊老土的橋段,那些電閃雷鳴大風大雨時主人公的堅毅表情,的確是來源於生活的。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浩淼,整個世界都被浸在了水裡,雨水從天上來,卻在地上彙集成河,遠遠望去便覺水天一色。

  三天之後,呼延鵬的新聞報道《司法界還有沒有「淨土」?》登在《芒果日報》第二版上,自從呼延鵬對翁遠行一案的追蹤報道引發了熱烈的討論之後,可以說他的名字已經成為一個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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