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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戴曉明有點沉不住氣了,有一天半夜給林越男打電話,他說據我所知,調進報社領導層的人選已經確定了,是個轉業軍人,姓胡,正兒八經的還忒認死理。林越男道,那也沒辦法,只能沉住氣。戴曉明說,我歷來不大相信什麼背景、靠山之類的東西,我覺得能力可以說明一切。林越男說,如果姓胡的那個二尺半也有能力呢?戴曉明說什麼是二尺半?林越男說軍裝就是二尺半的布料做的,而且軍隊是一個出人才的地方。戴曉明不說話了,林越男說,你要做風雲人物,最恨的就是平平淡淡才是真這句話,你知道標新立異的代價嗎?你想不被人一口一口地吃掉沒有撐腰的能行嗎?!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剛開始創業的時候,戴曉明確實沒想那麼多,也許就是因為當時他沒有什麼雜念,才有了今天的驕人成績。可是現在家大業大,就有點瀟灑不起來了,他總覺得有人眼紅他跟他過不去,有無數隻無形的手都想來碰這顆碩大的芒果。

  他的擔心果然應驗了,不久,姓胡的轉業軍人正式來報社報到了,有關領導是如何權衡此事的戴曉明不得而知,也許是考慮到他的情緒,所以只讓姓胡的轉業軍人當了一個副社長,進領導班子,儘快熟悉報社情況。本來,這是一個正常的幹部調配問題,在其他人眼中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對戴曉明來說如魚梗在喉,非常的不舒服。

  不舒服就看他不順眼,而且坐享其成的角色是最不討好的,有人說胡社還不是有一般的關係,不然也進不了報社。這就更增添了戴曉明心中的不快。

  戴曉明對胡社的冷落,社委會的人都看在眼裡,自然知道孰重孰輕。有時開會,逢是胡社發言,原先畢恭畢敬聽戴曉明指示的人上廁所的上廁所,看報紙的看報紙,這明顯就是一種態度,傻子都會有感覺。還有,胡社自來到報社之後,戴曉明始終也不明確他具體負責哪一攤工作,這樣也就沒有人向他請示工作,久而久之便像局外人一樣多餘。所以胡社很快就對戴曉明心存芥蒂也就不足為奇了。

  以新聞總署牽頭下發了一個通知,就是政府、機關一律不許辦報刊雜誌。據說由於這些部門根本沒有新聞力量和採編常識,所以辦出來的報刊雜誌讓人啼笑皆非。所以報刊雜誌的總體情況到了不整頓不行的時候了。

  一刀切本身自然談不上公平,有些辦得好的雜誌、報紙也難逃厄運,一時間,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行業類報刊雜誌如流浪狗一般滿街轉悠。

  戴曉明對於商機的嗅覺是相當靈敏的,他決定把賺錢的報刊收到自己旗下。但是林越男找到他,林越男說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戴曉明說,你倒說說看,這件事有多複雜?林越男說政府機關辦報刊大多是為了找錢,沒賺到錢的就不說了,死不足惜。賺錢的自然是這些單位的錢櫃,動人家錢櫃是最遭人恨的事,你看方煌和晚報全是按兵不動,難道他們不知道有的報刊賣錢?可是他們都不願意成為眾矢之的。戴曉明不快地說,我能有今天就是跟他們不一樣,老實告訴你林越男,從我第一天到芒果來上班開始就沒想過立牌坊,要不也拼不過他們。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林越男看著自己的手指甲說。

  「什麼意思?」

  「當初你一無所有,當然可以無所顧忌,現在你家大業大,經不住閃失了。」

  戴曉明想說什麼,但終於沒說,而是歎了口氣。

  這倒讓林越男頗感意外,笑道:「你不是一天到晚都氣壯如牛的嗎?」

  戴曉明道:「現在,只要是想做事,必有無形的繩索絆著你,叫人動彈不得。」他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裡想著他也算是做足了功課,卻是一點起色都沒有,他們去活動的方面鴉雀無聲,那麼他做任何事也必然有所顧忌。這些也就算了,關鍵是以他的個性,做冤大頭還不被人當回事的感覺特別令他不舒服。

  林越男是惟一一個能讀懂戴曉明的人,她不緊不慢道:「你這種做任何事都喜歡急風驟雨、立竿見影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政治吃掉。搞政治需要智慧,但更需要忍耐,需要良好的人際關係,需要長時間被別人瞭解的過程。這些都是你最不擅長的。」

  戴曉明當然聽不進這些,他說我做人不可能那麼周到。而且在他看來,林越男無非是婦人之見,什麼是政治?能夠建功立業就是最大的政治。

  於是,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口氣收編了五家賺錢的報刊。

  《組織生活》是用黨費來訂閱的,所以旱澇保收。組織部門有人用開玩笑的語氣放出話來,誰動我們的雜誌,我們就動誰的位置。正如林越男所說,這是一件怨聲載道的事情,不賺錢的報刊無端被滅,巴不得有人拉一把卻無人理睬,肯定對戴曉明有著一股無名火,賺錢的報刊自然是恨透了戴曉明,認為他這是巧取豪奪。戴曉明就是再剛愎自用,也還知道自己遠不到無所顧忌的火候,於是他只好同意《組織生活》掛在報業集團的名下,仍舊允許他們自產自收。

  這下就更炸了鍋,不平則鳴,其他被收編的報刊大都是些輕鬆主題,現在因為拿不住戴曉明便落得拱手相讓的下場,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戴曉明。

  很長一段時間以後,當戴曉明終於有機會反省自己的言行時,他發現人的變異是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現象,也就是說很可能你對某一件事情處理不當,或者幾件事,它們積累下來,在這期間一個改革者的形象可以很輕易地變成一個吃獨食的傢伙。既然天使已經變成妖魔,是非曲直也就很容易地被庸俗化了,而你那些沒有深思熟慮過的舉動只會加速這種庸俗化,妖魔化。

  可惜,當時的戴曉明並沒有那麼清醒,其實人在大多數的時候是不那麼清醒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當時的戴曉明只是深感自己朝裡無人的悲哀。

  慢車就是慢車,咣咣當當地幾乎每個站都停,讓人有一種毫無指望的感覺。

  夜深以後,車窗外就變得黑洞洞的,坐在硬座車廂的人大多是草根階層,看上去橫七豎八地睡著,空氣很糟,是各種奇怪氣味的混合體。列車員早已無影無蹤,有人旁若無人地打著呼嚕。這時呼延鵬突然醒了,他身邊的槐凝仍在沉睡,微低著頭,像在做祈禱的虔誠的教徒。而呼延鵬醒後,腦子像水洗過一樣清亮,一點都不混沌。

  老半天他才明白這是因為餓,人餓的時候總是特別清醒。呼延鵬知道他叫醒槐凝也沒用,因為兩個人落荒而逃,什麼行李都沒拿,絕不可能有什麼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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