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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呼延鵬在桌上找了好一陣才找到那個電話號碼,是一個手機號,他把電話打過去,果然是一個女聲,聲音柔和還帶一點點沙啞。聽到呼延鵬的名字,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好像哽了一下。呼延鵬說你是不是覺得很意外?女孩說是。我找你找了好久。

  對面傳達出來的背景環境的確很亂,很嘈雜。呼延鵬說我現在沒事,不如我們見面談吧。女孩忙說她不想見面,只要把該說的說了也就沒事了。呼延鵬說那你現在立刻回家,還打我這個電話號碼,我會在辦公室一直等到你出現。女孩子突然哭了起來,她說她的確有家,可是已經回不去了。呼延鵬說你冷靜點,去找一個僻靜點的公用電話打過來。呼延鵬用的完全是命令的口氣,他覺得人在恍惚的時候,大腦只會接受命令。比如你突然對一個茫然若失的陌生人說親我,那個人就會毫不猶豫地親你,結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每一秒鐘都很漫長。呼延鵬有點後悔了,他想他不應該叫她換個地方,手機上也能聊,再說他還不知道她會說什麼事,或許幾句話就能說清楚。不過他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覺得他做的是對的,手機的通話效果本來就不太好,加上這個人可能在火車站,根本聽不清她講什麼,這樣會很麻煩。

  可是她為什麼又不來電話了呢?

  中午吃飯時間,辦公室漸漸空了,電話鈴始終沒響。

  呼延鵬決定沉住氣地等下去,正當他重新拿起那張紙片決定問明情況時,電話鈴響了,是那個女孩子。她說她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一個合適的電話。

  「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女孩遲疑了片刻:「你就叫我小草吧。」

  他知道她不叫這個名字,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他說道:「小草,你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嗎?你現在可以說了,我會認真地聽。」態度決定一切,他首先要讓她對他有信任感。

  小草的嗓音依舊是沙啞的,她說她是在報紙上看了呼延鵬的文章,便極有衝動把自己的遭遇說出來,她已經壓抑得太久了。小草說,她跟卞麗莎在一個公司做文職,兩個人關係不錯,所以她也認識翁遠行。但是就在翁遠行第一次招供承認他殺了妻子時,作案動機是他說他又愛上了別的女孩,所以要把妻子殺掉。

  小草說,卞麗莎的父親雖然與女兒斷絕了父女關係,但他其實還是非常愛女兒的,所以才會爆發無法調和的家庭矛盾,這很容易理解。據說得知卞麗莎的死訊,紅酒卞一夜白了頭,發誓這件事不會輕易了結。其實,紅酒卞有黑社會背景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因為他的珠寶行完全有能力為黑道上的人洗錢。一時間,幾乎所有與翁遠行認識的女孩都涉嫌是他的新歡。小草因為有一次上街時穿了雙新鞋,腳被磨得很痛,走路一瘸一拐的,真有那麼巧,在街上碰到了去超市買啤酒的翁遠行,翁遠行見狀就讓小草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帶了她一截路,這件事被人看見,便傳說兩個人關係不一般。

  小草說她當時嚇得渾身發抖,可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自己和翁遠行毫無關係,她的父母在外地,年紀輕輕又孤身一人南下的她一時沒了主意。

  整整半個月,小草情緒焦慮,幾乎每晚失眠,工作的時候又因為過分緊張產生神經性嘔吐的症狀,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想來想去她決定突擊結婚以表示自己早已芳心有屬,於是認識了一個比她大八歲的男人並在不到兩周的時間內就結婚了。但是她覺得紅酒卞並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結婚不久她丈夫就接到匿名電話,被告知他老婆與殺人犯有染,所以他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找到一個條件如此懸殊的白領,事實上是找了一頂綠帽子。小草說呼記者你想想看,對於我們這個沒有基礎的婚姻這種話是不是雪上加霜,結果是她丈夫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對她大打出手,日子根本就過不下去,有一次居然把她踢得流了產。最後小草哭著說,現在翁遠行終於找到了清白,可是我的清白該向誰去要?又有誰能還我清白呢?

  呼延鵬無言以對,一件錯案的牽扯面竟然如此之廣泛,這實在是他始料不及的。這也許就是槐凝說的案件背後的社會價值和意義吧。

  「能告訴我剛才你在哪裡嗎?」呼延鵬盡可能誠懇地說。

  「我在火車站。」

  「你是不是想回家,回到你父母那裡去?」

  對方突然沒有了聲音,呼延鵬說:「小草,你在聽嗎?」

  小草哽咽道:「……我是想回去,可是我父母身體並不好,我真不想讓他們再為我擔心,而且那邊是小地方,根本找不到事做……其實我覺得做人沒什麼意思,我想在這裡等到天黑……如果你明天聽到有什麼人被火車撞死的消息,希望你把我說的話一字不差地登在報紙上,我想那會是我最後的清白。」

  沒等呼延鵬回話,小草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呼延鵬在火車站的廣場上奔跑著,這時的天色已近黃昏,他必須在天黑前找到小草,他打過小草的手機,可是小草不肯說出她的具體位置。火車站的廣場很大,呼延鵬決定首先沖進候車大廳。

  他一面滿頭大汗地跑著,一邊對自己的熱情和衝動大惑不解,不知這麼做到底是為了報道的商業價值還是殘存的同情心在起作用,或者兩種因素都有。但不管怎麼說,呼延鵬沒有把這件事吵得報社上下驚天動地的,他覺得感傷是一個人的事,搞到集體淚流滿面,不是作秀也成了作秀。他個人很不喜歡這種做法。

  候車大廳裡人頭攢動,呼延鵬的腦袋嗡的一聲,他怎麼可能在這裡找到一個陌生女孩?他走出候車大廳,打電話給小草,厲聲說道:「我現在就在火車站,你馬上告訴我你現在的位置,否則我立刻聯絡車站的警察一塊找你,你願意大夥像看動物一樣看著你嗎?」

  呼延鵬見到小草的時候,她蹲在火車站西廣場的公共廁所附近,由於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氣味,這邊的人明顯少一些。

  她很瘦,衣服顯得空蕩蕩的,一言不發就能令人無比心酸。

  呼延鵬說道:「天都黑了,幹嗎還戴著墨鏡?」

  小草聽話地摘下墨鏡,儘管天色已經灰暗,呼延鵬仍然能夠看到她臉上被打的痕跡,她的左眼青紫,右邊的太陽穴有瘀血,嘴角也是烏青的。這讓呼延鵬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想,如果小草再回家,她會被打死的。

  這樣的景象讓呼延鵬很震驚,難免對小草怒其不爭,也不管是不是初次見面,呼延鵬便直截了當道:「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你為什麼不離開他?!跟他離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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