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深喉 | 上頁 下頁


  呼延鵬心想,徐彤還真是好樣的。表面看上去,呼延鵬並不像洪澤那麼狂放,甚至還有幾分謙和,但他是一個典型的內心驕傲的人,真正讓他心生敬佩的人還真不多,所以他對徐彤產生了一種非同尋常的興趣,除了他必須採訪他之外——因為他直覺翁遠行一案還不夠清晰,而徐彤作為當事人,或許是知道內情最多的人。同時徐彤還讓呼延鵬對他多了一分好奇心——在浮躁之風席捲縱橫的今天,還真有人活得這麼清醒和脫俗嗎?!

  天氣劇熱,陽光照在身上像火燎一般,夏季裡的萬里無雲真算不上什麼好天氣。

  加上今天的這一趟白跑,呼延鵬已經是第五次來到徐彤所在的律師樓,然而他並沒有感動任何人,律師樓的工作人員對他熟視無睹,因為他們在門口貼了一個告示,大意是徐彤律師到北方辦案子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後面還加了一句上班時間請勿打擾。一看就是針對媒體的,相信也有不少業內人士與呼延鵬遭遇相同。

  呼延鵬在街邊的士多店買了一罐凍可樂,老闆娘找錢的時候他覺得有幾分眼熟,猛然想起有兩次在律師樓見到這位阿嬸在掃地,想必她同時兼做律師樓的零工。於是呼延鵬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佯裝不識地拉過一張破塑料凳坐下,一邊喝可樂,一邊又買了一袋鹽水煮花生,其實這麼熱的天他哪來的胃口,但他還是裝作很愛吃的樣子與老闆娘搭訕,揚言這麼美味的東西待會兒要多買幾袋送給女朋友吃。

  阿嬸的臉上略顯鬆動,她是一個收汽水瓶也正經八百的人。因為客人不多,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她說:「想不到幹你們這行的人還幾費腳力呢。」

  「阿嬸看我是幹哪行的呢?」呼延鵬扔一粒花生在空中,用嘴接住。

  「你不是做記者嘍。」

  呼延鵬做出大驚失色的表情:「哇,你不是透視眼吧?!」於是扔在空中的花生也不接,啪地砸在臉上。

  他的樣子讓阿嬸既受用又自負,後來阿嬸告訴他,早在一年多以前徐彤就不在這裡上班了。呼延鵬問為什麼?阿嬸說不知道。呼延鵬說那你知道他去了哪裡?阿嬸想了想說好像是去什麼關於法律方面的學校教書了。呼延鵬說是不是法學院?阿嬸說聽著像。

  後來呼延鵬買了一斤煮花生就離開那裡了。

  他決定立刻就到法學院去,因為本土只有一座國家級的著名大學有法學院。進了地鐵通道,呼延鵬就把煮花生扔進垃圾桶,頓感人也清簡了不少。

  大學傳達室的阿伯略顯幾分警覺道:「你是他什麼人?」

  呼延鵬道:「是親戚。」

  「是親戚都不知道他住幾號樓?」

  「好久不聯繫了,他原先不是一直在律師樓上班嘛。」

  「你不是記者吧?」

  「我當然不是,你看我像嗎?」

  「我看你倒是有幾分像那個香港藝人……」

  「阿伯,收聲啦,以前你這麼說我不知多開心,現在他都宣佈破產了,拜託你不要說像我好不好。」

  阿伯笑起來,好像風光藝人破產是他最心儀的事。他還走出傳達室,為呼延鵬指引通往徐彤家最便捷的路。

  呼延鵬想不到徐彤居然住在筒子樓,粗算一下他的經歷,不可能混成這樣。筒子樓的走廊裡堆滿了雜物,牆體被五花八門的煤氣灶熏得漆黑,同時空氣裡漂浮著一股經久不衰的揚州炒飯味。呼延鵬找到徐彤家門口,剛要敲門,結果門從裡面發出一聲巨響,並不太結實的門板抖個不停,從聲音判斷像是一本精裝書砸到了門上。

  又等了老半天,呼延鵬見沒什麼動靜了,才上前敲門,好一會兒,門開了,是徐彤本人來開的門,很不客氣地問呼延鵬:「你找誰?」

  「我找徐彤律師……」

  徐彤打斷他的話,厲聲道:「你是記者吧?我警告你,立即消失!!」

  沒等呼延鵬開口,門已經砰地關上了。

  呼延鵬呆立在走廊上,很長時間不知何去何從,就像被人類遺忘的火星人,即便有人路過,看他一眼也不得閒搭理他。

  直到有人陸續下班,走廊裡又開始飯菜飄香了。呼延鵬中午只吃了一個漢堡,早已消化得渣都不剩。於是呼延鵬懷念起他丟掉的那袋花生,所以說人都是後腦勺不長眼睛的。

  徐彤家的門一直緊閉著,偶爾能聽到高一聲低一聲的爭吵,但是吵什麼就聽不清楚了。呼延鵬也想過離開,他今天來得的確不是時候,可是轉念一想,他能找到的地方,任何一張報紙的記者都能找得到,也許就是耽擱了一晚,獨家報道就變成了別人碗裡的紅燒肉,呼延鵬總也忘不了一則西方諺語:豹子每天都在想它要跑得多快才能追上羚羊,而羚羊每天也在想它要跑得多快才能逃脫成為獵物的下場。也就是說每一個竭盡全力的人都應該想到他還有許多對手,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一枝獨秀這個詞了。所以他下定決心在門口等徐彤出來,不信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天真的黑了,月亮也明亮地掛在天上,因為走廊的盡頭有一扇挺大的窗戶,缺了半邊,很破舊的樣子,油漆斑駁,木質發黑已毫無光澤,根本是清貧寂寞生活的靜物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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