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鎖春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晚上,叢碧一臉菜色地回家。母親見狀道,你這是怎麼了?叢碧道,有人要陷害我。母親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個敢陷害你?!叢碧便把胡川的所作所為說了,母親頓時傻了眼,人也矮了一截,哎呀一聲道,那我們報警吧?叢碧兀自歎了口氣,心想母親這一輩子,不能說她糊塗,整個就是一個女版的周星馳,不僅說話無厘頭,做出的事來,別人都看著滑稽,只她一個人抵死一般的認真,跟一個認真滑稽的人日對夜對,你道是急不急?!所以叢碧不再言語,回了房間,倒在床上越想越覺得窩心,只恨自己不是黑社會的壓寨夫人,殺了胡川那個狗日的。

  這時母親推門進來,憂心忡忡地坐在她的床前,道,不如你趕緊去找莊世博,叫他拿個主意。叢碧翻身面壁道,就是不想讓他知道,胡川這個無賴,肯定會糟踐我,說我跟他睡過覺都不一定,要不我為什麼會給他做魚香肉絲的代言人,我現在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母親道,那你打算怎麼辦?叢碧無精打采道,有什麼怎麼辦的,我也被胡川攪得乏了,隨他編排去,橫豎我跟誰也不好,還落個大家清靜。母親道,可你不是說挺喜歡莊世博的,還真的愛上他了嗎。叢碧歎道,就是愛上他了,才麻煩呢。母親道,是啊,是啊,有錢人都是講體面的。如此一說,母親倒把自己的氣給激起來了,又道,我去找胡川算帳,我跟他拼了。叢碧煩道,媽,你就少說一句吧,睡覺。

  事實上,葉叢碧的這一晚,怎麼可能睡得著覺呢?好幾次,她從床上翻身坐起,抓過手機想給莊世博打電話,有一次號碼都按好了,還是沒有勇氣按發出鍵,她想,她能跟莊世博說什麼呢?這種越描越黑的事,她又怎麼說得清呢?現在的電視臺,說得好聽一點是媒體先鋒,說得難聽一點就是《 紅樓夢 》裡的榮國府,還有誰相信它是個乾淨地界?記得上一次,電視臺來了一個年事已高的香港商人,是來談合作項目的。晚上,台裡自然叫上幾個漂亮的女主持陪他老人家吃飯,散了飯局以後,老港客問他的手下給女孩子們發紅包沒有?手下說這是台領導專門請來的女主持作陪,表示一種檔次,不用給紅包。老港客立刻大發脾氣,說怎麼能不給紅包呢?她們是雞嘛,我知道的,不給紅包我怎麼有面子呢?

  叢碧又想,再說自己和莊世博的關係算什麼呢?他從來也沒對她承諾過什麼,這樣一種微妙關係,如果胡川害她,莊世博又憑什麼相信她呢?

  然而,葉叢碧並不知道,其實她的不眠之夜,也正是莊世博的清夜靜思之時,這段時間,世博的夜晚也不太平。在男女私情這件事上,他承認芷言的話雖說刺耳,但是每一句都是對的,有哪一個好官不是六根清靜的?還有就是郎乾義的迎頭痛擊,也讓他從紅塵萬丈的溫柔鄉里猛醒,他想,他的確不能深陷在兒女情長之中,因為有些時候,甘露就是砒霜,而人生最重要的功課便是取捨。

  差不多有兩個月的時間,世博都沒有給叢碧打電話。本來他並不想做得這麼決絕,他也一直在想,要不要跟叢碧面談一次,做一個正式的了結,否則他們的關係算什麼呢?茵雨湖之夜又算什麼呢?這也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啊。但是轉念一想,不聯絡,不見面,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也是一種了結的方式。如果真是面對面地談,那他說什麼?

  有些事,盡在不言中,才是最好的。

  這樣決定之後,世博雖然有些失落,但同時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那段時間,他甚至都挺害怕葉叢碧給他打電話的,他已經決定,如果是葉叢碧的電話就不由分說地掛斷。但是很奇怪,葉叢碧一直都沒有給他打電話,時間一長,兩個人倒有點像情人賭氣了,仿佛他們都在考驗著自己的意志,又都在苦苦期待著什麼。

  一天,莊世博獨自駕車外出辦事,在一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他隨意地一偏頭,路邊便是一家大型的電器商店,透過巨大的玻璃櫥窗,差不多有十幾台不同尺寸的電視機同時開著,播放出來的頻道卻是一個,那就是葉叢碧主持的「都市寫真」,叢碧穿著一件白襯衣,下身是藍色的牛仔褲,這套招牌打扮讓她看上去人淡如菊,她一直在說著什麼,但是馬路嘈雜什麼也聽不見,但是她的音容笑貌都是他萬分熟悉的。

  節目的現場好像是在國道上,有一個連環的三車追尾事件,葉叢碧顯然是在報道這一事件,美女嚴肅的樣子總是很動人。

  要分手,就決不要見面,這是一個真理。

  世博也知道,見面會讓一個人的鋼鐵意志化作萬縷柔情,但是沒辦法,他們就是這樣不期而遇了。就在那一瞬間,世博希望能夠立刻見到葉叢碧。

  他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快到下班時間了,這時,莊世博已經打了右行燈,但是他的車卻左轉彎離去了。莊世博去了電視臺的大門口,他把車靜靜地停在路邊,他想,如果能碰上葉叢碧,就跟她見一面,當面做個了斷。如果碰不上她,那就一切隨風而去,男人一生的插曲想必很多,華彩樂章卻永遠只能是事業。

  芷言冷冷地回道,結婚?你跟誰結婚?世博道,你知道了還問。芷言沒有說話,心想,你難道沒結過婚嗎?孩子都多大了?那種呆頭呆腦的儀式還要反復體驗嗎?當然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在心裡暗自吃驚。

  那天的莊世博,很順利地在電視臺門口遇見了葉叢碧,葉叢碧見到他的時候,竟然有一點點漠然。

  叢碧上了車,用手機推掉一個飯局。世博把車開到一座年久失修的公園裡,公園裡是一些不太出名的抗日英烈,大部分還是國民黨的,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所謂的園陵才破敗成這個樣子。才3塊錢的門票,人們也還是不來了。世博的車開了進去,停穩,兩個人卻都沒有下車,似乎也清楚要談什麼。

  為了讓情緒緩衝一下,世博道,你怎麼也不跟我聯繫啊?叢碧道,你不是也沒聯繫我嗎?世博道,怎麼樣,最近過得好嗎?叢碧道,不好。世博道,怎麼不好了?叢碧不再說話,只看著窗外,世博再一探頭,發現她滿臉是淚。

  世博驚道,你怎麼了?我可沒有欺侮你的意思。叢碧道,我也沒說你欺侮我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我聽著呢。

  這樣一來,世博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

  見他不說話,叢碧便推門下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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