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崩牙昌木然道:「死都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電視二台的一個女記者把話筒伸了過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說兩句吧。」

  站在一旁的丹青推開了話筒:「你不要逼他。」

  女記者還想堅持,丹青一下火了:「電視臺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又不是為你們而生,為你們而死!!」

  女記者一聲未吭,趕緊走了,反正今天執行死刑的也不是一個人,所以局長才會出現在現場,惟恐發生意外。採訪別人也是一樣的。

  局長拍了拍呆如木雞的丹青,對崩牙昌說道:「你看你有一個多好的兒子,知道後悔了吧?」

  崩牙昌笑笑,表情是不置可否。走廊裡的人太多了,各忙各的,當著這麼多人,他們也不能說什麼,很快崩牙昌就被押上了警車。

  他們互相望了最後一眼。

  很長一段時間,丹青都不能相信這個他既憎惡又與他有著割不斷的關聯的人死了,永遠都不會再在餘祥裡或者夜總會出現了,更不可能再令他撕心裂肺、痛心疾首地與之爭吵。他永遠地去了,就像當年不認兒子時,是冥冥之中為了他好,為了他有一個好的前途一樣,這一次的早走,或許也是讓兒子早一點解脫吧。

  於是那種悲哀又像潮水一般的在他的心頭漫延開來。

  最終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總有一天是會平息下來的,塵埃落定之後,也總會有一些貌似深沉的人提出生活在盛世華庭和餘祥裡的人到底誰更幸福?丹青始知,這樣的問題不知有多麼愚蠢。

  §

  沒有人永遠是熱點新聞的座上賓。

  在那種萬箭齊發般的熱鬧勁兒暫且停歇之時,淚珠兒被某出版社正式「接管」了,經濟社會,誰都不會無緣無故的買單,你總不能收了定金以後就不當作家了,而成為一名歌手,大肆進軍歌壇吧。

  出版社給淚珠兒找了一個度假村,有山有水,風景無比秀美也算安靜怡人。同時派了一名編審級的女編輯陪伴她,並且起到督促她的作用。這是一個50多歲,看上去相當幹練的女人,不胖不瘦,皮膚黝黑,眼神裡充滿警覺,一臉的霸氣或者說有幾分兇悍也不嫌過分。早年她畢業於名校的研究生班,是才氣很高的人,可以說為他人作嫁很有點虎落平川的味道,幸好後來這些才華都體現在了她的抓稿上;這些書稿又總能點在讀者的醒穴上,以至於漸漸地不少知名作家都以搭上她成為炫耀的資本。

  她對作者是很愛護的,但不溫情,她說走吧去吃點好的,或者走吧去桑拿把頭部按摩一下都是命令式的口吻,臉上一點笑容都投有,她的風格實是淚珠兒的剋星,令其的不羈簡直黯然失色。

  對外,女編審封鎖了一切有關淚珠兒的消息,她的理論是要吊住讀者的胃口,否則他們會像膩煩了肯德基一樣全部轉向麥當勞。

  但是《身世之謎》的進度實在不容樂觀,淚珠兒不是不努力,她幾乎是不分晝夜地伏案疾書,但多半都虞了廢紙,坐在電腦前面更是一片空白。這當然與她的經驗有關,她還不能嫺熟地把握素材,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用倒敘的手法寫這件事,越接近童年越是有一種令她窒息的情緒干擾著她,令她無從描述。

  女編審的表情越采越凝重,不光是因為全國春季書市的日子每天都在逼近,在強調市場經濟的今天,每一件事都難以逃脫進入商業化操作的規範,一本銷路勢頭很好的書,在書市裡發行和不踩點的隨心所欲,效果絕對是不一樣的。另一大壓力的由來,是社裡打電話告訴她,有消息靈通人士透露,邵一劍也在給一家出版社寫書,寫的是不同角度的同一件事,整個過程全部暗箱操作,到時拿出來一定是重量級炸彈。

  以邵一劍熬成了精的筆力,淚珠兒豈能與之抗衡?!

  可是她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再逼淚珠兒了,因為兩個人巳同橫是膨脹到極陰的熱氣球,根本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

  自從離開謝丹青的出租屋以後,淚珠兒覺得每走一步都是她始料不及的。最初的衝動是她在震驚之餘的確想寫出自身的感受,更重要的是決心報復嚴沁婷,她認為她是一個無比虛偽的人。但是現在,她的敵人突然找不到了,確切地說她消失了,化作一縷青煙。因為嚴沁婷已經被千夫所指,在這個克隆人即將誕生的年代,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敢相認的母親是必定要受到唾棄的。今天的人們已經習慣了用張揚的觀念解釋所有的問題,每個人都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這種感覺太牛了。於是一場親情的糾紛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商業事件。

  然而,淚珠兒對母親的怨恨並沒有因此而了結,那些情緒都還在,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依然沉澱在她的心中,可是她還談不上有寫作功力,根本無法與苦難冷眼相對,如果她要把這些東西寫出來的話,就只有重活一次,這無疑是痛苦的,只不過這些痛苦分段標了價,最終不會白痛苦罷了。

  這樣下去會瘋掉。此時這是淚珠兒惟一的想法。她不顧一切地尋找到自己的雙肩背包,從房間沖了出去。

  她的房間在走廊的頂裡面,靠外面的一間是女編審住的,女編審的房間永遠門戶大開,正對門的一面是一個茶几外加兩個單人沙發。女編審總坐在右邊的沙發上,總之有看不完的書和從社裡帶來的稿子。

  你不能說她在監視淚珠兒,但的確她從房間裡跑了出來,一把拉住淚珠兒:「小嚴,你到哪兒去?」

  淚珠兒兩眼發直道:「不知道……反正出去走走吧……」

  「那我陪你去吧。」女編審邊說邊把自己的房門帶上。

  「你去幹嗎?」

  「你連到哪兒去都不知道,我不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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