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九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本正經的生活開始被人們嗤之以鼻,下班就回家被視為幾大傻之一,忠於愛情的人肯定是有病。而只要是不悶的人,哪怕是殺人犯,有人要跟他搞什麼刑場上的婚禮也只能算是軼事,離奇聞還差得遠。

  巴男當然沒有膽子殺人,但是他的貪玩和手面闊綽,有一個花仨的風格頗得人心,這也是他目前活得如魚得水的原因吧。

  群眾演員的穴頭來找巴男,問他願不願意演一個背影。

  「背影?誰的背影?」巴男問道。

  「你這麼瘦,後面看跟蝦似的,肯定不是領袖的背影。」

  「你什麼意思?是小偷的背影嗎?」

  「警察的背影,一號男主角的背影行了吧。」

  「難道明星的正面、背面都算錢嗎?」

  穴頭無奈道,明星中途要提高片酬,跟劇組談崩了,導演決定剩下的幾集就用中景和背影解決。

  巴男心想,這也沒什麼難的,又能掙幾個零花錢就答應了。

  開拍的第一場戲,就是警察和歹徒搏鬥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巴男看著又高又陡的樓梯,不禁一頭冷汗,對導演說道:「不是有替身嗎?」

  自從男一號走後,導演的臉就沒晴過,對撞到槍口上的巴男不緊不慢道:「你還要替身?你配嗎?我告訴你你除了背影還是替身。」

  大夥準備就緒之後,巴男正準備硬著頭皮往下摔,褲兜裡的手機又響了,他打開手機看了看,抱歉地對大夥說:「是條短信息。」導演正要發火,漂亮的女演員任性道:「那就念給大夥聽聽吧,現在可是信息時代,咱們悶在這裡拍片子都拍傻了,沒准又有什麼大事發生呢。」導演和女演員正值曖昧期,便沒有吭氣。

  巴男念道:「感謝你中了大獎,請在明天早上10點半鐘準時到達建行總部,攜帶面具和衝鋒槍前來領獎。」接著他轉念一想,「這不是讓我打劫銀行嗎?」

  大夥倒沒怎麼樂,女演員卻笑慘了,春風楊柳一樣的彎到這邊彎到那邊,以後有事沒事就讓巴男請她吃飯,反而是導演找她幹什麼她都搭足了架子。後來女演員又知道了巴男的爸爸是大款,本來嘻嘻哈哈的事就有點當真。至於年輕導演高遠的藝術追求,好像已經不能再吸引她了。

  開始導演並沒有把巴男放在眼裡,心想他也不過是女演員跟自己吊吊膀子的工具,誰還會認真?但見女演員假戲真做,趴在背影身上哭得情真真,意切切,他心裡別提有多不痛快了,叫來穴頭,堅決要換掉巴男。

  其實巴男對演背影和女演員都不過是玩玩而已,根本就沒有當過真。可是莫名其妙的被撤換下來,心裡還是憋著一口惡氣,再加上導演不敢得罪女演員,怕她也跑了,總不能再找一個背影,背影和背影配戲吧?於是就來回折騰巴男,一會兒摔樓梯摔好幾遍,一會兒又從樓上往下跳好幾遍,最後不解氣還是要把他換掉。巴男心想就這麼算了也對不起自己啊,便去找仁武擺平這件事。

  仁武道:「為了一個背影,難道還打一架不成?」

  巴男道:「戲我肯定是不演了,我得出這口氣。」

  以往沒事的時候,仁武在外面跟人吃吃喝喝,只要叫巴男來買單他從來沒有二話,仁武打心眼裡也不想失去這麼一個朋友,於是就帶了兩個人,決定教訓那個狗屁導演一頓。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導演居然還懂個三拳兩腳。在外景地,仁武幾個人打他不贏,這回仁武真火了,他哪能在眾人面前跌面子呢?尤其巴男也在場,還有一些尖叫著的漂亮女人,一股血氣直沖他的頭頂,他唰的一下拔出一把閃亮的蒙古刀。

  這是一個信號,和他一同來的另兩個人也隨即拔出刀來,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然而導演仗著人多,也不肯示弱,雙方展開了一場混戰。

  圍觀的人以為是拍電視,看熱鬧還來不及,誰會想到報警。最終,等110的幹警趕到,現場已變成一片血染的廢墟。仁武帶著一個手下跑掉了,另一個手下和呆若木雞的巴男被警察當場抓住,導演身負26刀,在開往醫院的急救車上死去。

  凡事死了人,就不好收場了。

  雖然人不是巴男殺的,但畢竟這件事因他而起,而且也因為這件事巴男才如夢初醒地知道仁武有黑社會背景,這就使血腥命案更加複雜化。

  巴男的父親得到消息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大班台前,並不是因為兒子的命讓他不省人事,而是聽說需要打通關節,加上逃亡者的費用以及巴男取保候審必須的罰金等等,上來就是100多萬,而他公司生產的是大便紙,並不是新版現鈔。痛定思痛,他決定放棄這個兒子。

  「我希望公安局像捆粽子一樣把他拉去槍斃。」這是巴男的父親醒過來以後說的第一句話。巴男的媽媽和姐姐苦苦哀求,巴男的父親只道,「你們可以救他啊,你們可以當『雞』賺錢救他啊,我是絕對不會拿出一分錢來的。」

  聽著也是氣頭上的話,但是一連三天,不見巴男的父親再提起他。

  屋裡很靜,黃昏的風從早上打開的一扇落地窗口長驅直人,極其舒暢並將白色的沒有一點花紋的半透明的窗紗輕輕揚起,又輕輕落下。它們是否有自己的語言和交流方式?沁婷下班回到家中,微風拂面,白紗起舞的景象把她襯托得更像一位披掛上陣,血戰歸來的將士。她的臉上不覺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隨即甩掉高跟鞋,褪下長簡絲襪,門鑰匙、手提包以及公司文件等等扔了一地,似乎擺放整齊就不能消除她一天的疲累。

  她現在給羅二公子打工,同樣是一架龐大的公司機器,人事關係卻變得十分簡單,你只需對你的上司和那份職責負責。當然,資本家的情意永遠在賺到錢之後,花紅已經是最好的回報。沁婷知道,她將像一顆橙子進入榨汁機一樣。你不能兩全,脫離複雜的人事糾紛,面臨的是超負荷的工作,只要還沒倒下,肩頭的分量便會無休止地增加。每個人都有很實際的一面,賞識你的人未必疼惜你。

  光腳踩在優質的木地板上,那種感覺是彼此親和的。沁婷決定去放洗澡水,呆會兒好洗個泡泡浴。走進自己的房間,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只見淚珠兒赫然坐在寫字臺上,半邊身子倚著桌子上方的窗戶,她聚精會神全情投入地讀著一本東西,周遭世界完全置之度外。日光已是最後的餘輝,猶如心有不甘的遲暮美人,有著失色前的明豔。室內的一切反而均處在黯淡之中,淚珠兒也有了模糊的輪廓。

  沁婷的震驚在於她書桌上的抽屜是被撬開的,工具箱就在桌子的下方攤著,一派狼藉,而捧在淚珠兒手中的墨綠色的硬皮本,與其說是她的日記,不如說是她從未讓人接近的關閉的心扉。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以至於沁婷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就在這一時刻,淚珠兒終於抬起頭來,無比感慨道:「想不到你的文筆這麼動人……」

  沁婷的口氣冷若冰霜:「你為什麼要撬開我的抽屜?」

  「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你要錢幹什麼?」

  「巴男被公安局抓了。我知道他沒膽子殺人,我要想辦法把他救出來。」

  「不管怎麼說,你也應該來找我。」

  「我找了,可你的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沁婷突然吼道:「那你也應該等我回來,而不是撬我的抽屜!!」

  然而,淚珠兒卻是少有的平靜:「媽,S是不是我?」

  沁婷沒有說話,面色蒼白,垂手而立,那一瞬間眼中掠過無盡的滄桑。

  ……維多利亞公園一直是菲傭的天堂,她們定期在這裡聚會,載歌載舞,有時我覺得我並沒有她們快樂。在香港,維園是我惟一的朋友,在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每個人都在為錢奔忙,誰會為別人的冷暖傷懷停下匆匆的腳步?而我和維園是可以默默交流的,關切有時是不問,不答,是傾聽之後的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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