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原來她從頭到尾都錯了,一直自鳴得意的惟一只不過是之一而已,以為能改變一個男人的生命軌跡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一夜情……這就是她根本沒法接受的現實。

  可是她又能怨謝懷樸什麼呢?驚鴻說得沒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你會無比愉快,成功男人的標誌是樂於付出,有一次她邀請謝懷樸來參加她的生日會,他不僅過問和調整了菜譜,為她訂制了頂級水平的蛋糕,還送給她一個新款路易威登的手提包,這個包一劍曾經去看過七次也沒捨得買。懷樸在生日會上只逗留了20分鐘,臨走時悄然無聲地幫她結完賬才離去。

  她和女友想去亞龍灣度假,求助於謝懷樸,他便細心地幫她安排好行程,包括面對無敵海景的客房,可以說每天都有不同的驚喜。這是她一生都不可能忘懷的旅行。

  而無論他做過什麼,都是不需要回報的。謝懷樸是個不張揚的人,並且不會叫優秀的女人失望。不是每個有錢或者有權的男人都能做得那麼好,看來這也是他頗令女人傾心的緣故罷。他就像聖誕樹一樣,身上掛滿了耀眼的裝飾。

  那麼,她還有什麼不甘心的呢?

  無非是她的自尊心打了折扣,而思來想去能責怪的卻只有自己。

  為了擺脫病魔一樣的煩惱,一劍搭車去了時代廣場,以往逛商店是最能緩解她情緒落人低谷的良方,不過她今天不知不覺進了超市,買了一大堆好吃的東西,回到家裡便開始專心打造。

  她忙碌了整整一下午,這是她在家中幾乎從不扮演的角色。學普通人吧,經營好自己的柴米婚姻。在切青紅蘿蔔的時候,一劍流下了傷感的淚水。

  然而,這個晚上並不完美,天色漸晚的時候,和氏璧從學校裡打來一個電話,說他碰上幾個老同學,不能回家吃飯了。一劍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答應了一聲好吧。

  她面無表情地把做好的菜原裝地倒進垃圾桶,抽了一包煙,上床睡覺。12點半的時候,她被和氏璧搖醒:「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什麼也不是啊……」她昏沉沉地說,然後昏沉沉地伸出兩隻胳膊,抱住了和氏璧。

  §

  謝丹青突然有一種被抽空的感覺,若干個白天和黑夜,令他反復思考而又沒有答案的是同一個問題:那麼,我到底是誰?

  血親猶如鄉愁,是一種說不清卻能產生極大能量的東西。它就像黑夜裡的一盞燈一樣引領著你不顧一切地前行。許多次在夢中,他就是跟隨著這束光瘋走到驚醒,但即便是在夢裡,生命也沒有給他任何暗示。那麼他來自何方?已變成巨大的疑團,永無休止地在他心中盤旋。他不是不愛現在的父母,可那已經變成了一種深深的感動,一種綿長的恩情。這到底不是一回事。

  他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變化,每天還是上課,去圖書館,到醫院去,但他開始沉默,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也失去了以往了無牽掛的快樂。

  他在圖書館的地方誌裡查到本地區惟一的社會福利院,是在1933年由一位加拿大天主教徒興辦的,當時取名育嬰堂。歲月滄桑,孤兒院也隨之多次搬遷,於1975年落戶龍口,在這之後,另有幾家孤兒院合併進來,1983年正式定名為社會福利院。

  長期以來,這個機構被視為黑暗面,不向社會開放,任何新聞也不許見報,完全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極其封閉的角落。直到1984年改革開放之後才開始與國際上同類性質的團體和基金會發生聯繫,同時接受來自社會各方面的募捐和饋贈。

  地方誌上的介紹當然十分有限,丹青決定親自去一趟,或許可以找到關於自己的來龍去脈,哪怕只是一兩行的原始記錄。

  他決定不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父母親現在是最脆弱的,他不能再傷害他們,但是他已經長大成人,很小的時候就已顯露出的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堅忍執拗的性格,意味著他不可能不做點什麼。

  這段時間,正是父親剛剛度過危險期的日子,母親和保姆負責白天,他在病房裡守夜。去福利院的那天,也正是他剛剛從醫院出來,身體雖然疲憊,內心卻有一股毛血旺一般的激情,他明顯地瘦了,可是兩隻眼睛卻像黑夜的燈籠一樣,超常的明亮有神。

  丹青買了一張本市的地圖,找到龍口的位置,坐市區的車還好,等郊線車時就非常辛苦,開始,孤零零酌車牌下還只孤零零的他一個人,後來陸續有一些鄉下人擔著擔子,另有一些民工打扮的人也在等車。顯然,做這樣的追尋他不會開奔馳或者搭乘計程車前往,畢竟這不是一次心曠神怡的踏青或春遊,對於丹青來說,他已經提前進入另一個角色了,他開始覺得周圍的一切虛假而且可笑。

  老半天,郊線車才滿身傷殘的慢悠悠地開過來,人們蜂擁而上,以丹青的優雅自然是搶不到座位的,而且休閒便鞋上被踩滿了髒兮兮的腳印。車廂裡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雖不是惡臭,但足已叫人窒息,那是一種油汗與劣質香煙混合而成的經久不加清洗才變得日益濃厚的怪味,丹青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輛車。

  這一帶的建設和綠化都還不成型,忽而見到有些人在某個建築物上忙碌著,忽而又是一些半成品的房屋似乎已被擱置了很久,人去樓空。一路上自然是綠少黃多,大片的土坡上寸草不生,路邊的小樹還只是樹苗,沒有指望地在陽光下呆立。道路也是好一段賴一段,單調的景致足已叫人昏睡過去。

  丹青就迷迷糊糊睡著了,一覺醒來,急忙問旁邊的人到了哪裡,結果路才走了三分之一,再睡兩覺也不成問題。

  這輛車的時速大概就是30裡吧,像手扶拖拉機一樣慢吞吞的,有站停,沒站也停。司機是個沒有脾氣的年輕人,只要有人招手,他就樂於相助。這是丹青第一次體會與他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幾乎是靜止的,人們隨遇而安。

  在龍口下車以後,他開始東問西問,被無數的手指來指去,才在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木牌裡發現了福利院的指示牌,指示牌寫得十分潦草,好像不打算被人看到似的。

  終於來到一個大鐵門前面,鐵門外諱莫如深的沒有懸掛任何招牌,丹青還是不確定這裡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傳達室是在離鐵門有一點距離的水泥坡度上,看門的老頭並沒有回答這是不是哪裡哪裡的問題,而是反問他:「你找誰?」

  「我找院長。」

  「肯定沒有預約吧?他去日本開會還沒回來。」

  「可我只不過打聽點事,隨便找個人接待我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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