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一踏上香港的土地,沁婷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她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包括她自己也是夢中的人物,正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差來遣去,可是內心又激動地怦怦直跳,或者說她心甘情願當這個提線木偶。

  當年的香港真是魅力四射的,但是沁婷在短暫的眩暈之後,那些原本已十分模糊的東西,漸漸地又清晰起來。就算一切的一切都像抑鬱畫的背景,至少有一個形象是相當明確的,那就是雲斌的身影。只是單純的身影,並不是依戀、難舍或者更複雜的情感,只不過是他的一些習慣動作,還有側臉時的輪廓,以及他勸她時的那種忍氣吞聲——他被七叔罵出來卻反過來安慰他,做出分手決定的那個夜晚,更是跳來跳去地出現……沁婷不得不想到,或許她的一生,就應該跟雲斌走到底,她中途放棄了,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她都將不再被婚姻光顧。

  有好幾次,沁婷都拿起了電話,但是她想,這算什麼呢?遊戲都是有規則的,她倒不是害怕羅時音會派人查她的電話單,而是深知不能開這個頭,這樣對誰都不好,還是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吧。

  沁婷跟老闆的第一次就像第十次、第一百次一樣自然、平靜。生活如水,不是只有電閃雷鳴的夜晚才會發生什麼,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委身與人的女人是無辜的?又有多少男人的面目是像文藝作品裡渲染的那樣恐怖猙獰?說到底,還不是你情我願,就算沒有激情、幸福可言,至少不必感慨自己的身世蒼涼吧。

  這就像一出醞釀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悶戲,結果自然是不過如此。事畢,沁婷在浴室的蓮蓬頭下沖洗,她都為自己的平靜感到驚奇,是不是我已經墮落得不可救藥了?她想。

  §

  她就是在香港認識邵一劍的。

  那時候邵一劍還是年輕氣盛又有幾分姿色的小記者,奉命來寫羅時音的專題報道,由於是大篇幅的特寫,採訪工作必須做得詳細周到一些。但是羅時音不喜歡邵一劍這麼外向的人,他只客客氣氣跟她談了15分鐘就藉故離開了。以後邵一劍再到公司來,便是沁婷接待她。一劍是大報的記者,腦袋、筆頭都來得快,哪裡受過這般冷落?而且,當時她年紀輕輕的,已經寫了香港富商某某某傳,那個人的知名度只在羅時音之上,人家都能禮賢下士,你羅時音又有什麼了不起?

  但是這些情緒終是不能拿到桌面上來的,一劍便把邪火撒在沁婷頭上。

  沁婷一直好言好語,你想知道什麼情況,我都可以給你詳細介紹。

  人物是有生命的,那種活靈活現的感覺,你能給我嗎?

  當然可以,我能給你講一些他的生活細節。

  你倒是很自信嘛,是不是你們的關係也很特殊?

  如果你是採訪我,我可以告訴你。

  一劍的眼中露出了些許的不屑,你大概是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我不想知道你的故事,無非是一些不道德的交易。

  她的眼光激怒了沁婷,不過沁婷的聲音並沒有提高,你既然這麼討厭富人,又深知他們背後的肮髒,為什麼還要採訪他們?為什麼還要窮追不捨地想見到他們?為什麼對他們的態度這麼在意?甚至還給他們寫傳記呢?如果你真的清高,完全可以遠離富人。

  一劍愣住了,這時才仔細打量了一眼沁婷。她們的目光像冰淩一樣相撞,但是很快又錯開了。

  以後的採訪就變得異乎尋常的順利。雖然雙方都是公事公辦的語氣,但是再也沒有彼此刁難。採訪結束以後,一劍說想買點東西,沁婷便給她介紹了幾個商店,後來一劍回到公司吃工作餐,還把自己買的一件降價名牌外衣展示給沁婷看。衣服的式樣還可以,但是顏色有些噯昧,沁婷還沒有說話,一劍便說,如果顏色也好,就不會降價了。

  她們兩個人就是這樣,總是一個人還沒有開始表達,另一個人卻瞭解了她的心跡,就像談起羅時音的性格,一劍已不便再多說什麼,沁婷便開解她道,有人和藹可親,就一定有人古怪挑剔。有錢人是不用修正自己性格的,要不成功就失去了意義。

  不過直到這時,沁婷也不覺得她會跟一劍成為朋友,因為她們的現狀和身世都太不相同了,性格也差得很遠,如果不是一些工作上的來往,她們就顯得無話可說。

  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們就成了朋友,過程真的是像薄霧一般難以言說。

  在香港的兩年,由於沁婷的特殊位置,也因為她的聰穎好學和實幹精神,對於大公司的營運有了比較全面的瞭解。其間她也具體負責過市場部和內務總監,更練就了她實戰的本領。本來,沁婷是可以一步一個腳印地成為商界女強人的。

  然而在第三年,令人難以預料的情況出現了,羅時音的身體突然每況愈下,他患了肺氣腫,在很短的時間內,發展到不但不能工作,即便是晚上睡覺都要半坐在床上,身上像安了一個打氣筒,幾乎是鼻口一起呼吸,睡眠成了一個大問題,有時會坐到天明。這樣的情況,他只能搬到醫院長住,而羅太也必須暫時離開牌桌,緊急調回他們在國外成家立業的兒子,重新調整家族公司的結構。

  家族公司內部無論有多大的矛盾,槍口都是一致對外的。

  羅家的二公子正式找沁婷攤牌。他說:嚴小姐,這兩年你的工作做得不錯,對我父親的照顧也還算周到。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現在由我正式接管總公司,你知道,我跟我父親是兩代人,我們的價值觀和銷售理念完全不同,我也準備重新改組公司,老實說,你的位置我沒辦法安排。從面子上考慮,你還是自己寫辭職報告,我會按照公司的規定,付給你三個月的薪水。

  沁婷整個傻了,三個月的薪水?這對她公平嗎?雖然她有思想準備,不利於她的事情遲早要發生,但最不濟他們也會給她一筆錢打發她,可是在他們眼裡,她就是離職的司機或者秘書,連部門經理的安置費都沒有,區區三個月的薪水。

  在這之前,她曾好幾次想對羅時音開口,希望他能妥善地安排她,但是看見他病得這麼辛苦,無論如何她沒辦法開口。當然她也心存一點幻想,只要羅時音的家人按牌理出牌,任何一種了結方式都是有參照系的,何況她是公認的勤勉,懂規矩,不貪婪的女人,不至於成為一個難題。但是她錯了。

  我要見老闆。她對二公子沉下臉來。

  二公子不屑道:我爸爸現在不見任何人,你想把這件事鬧出去也可以,我想,不顧臉面的女人更被人看不起,你又不是雞。

  我就是雞,陪了你爸爸三年,你現在幫他買單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