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我的淚珠兒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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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的天美公司,很多人都以為沁婷會提拔為銷售組長,至多也是破格委任部門經理。公司內部的爭鬥不過如此,有人敗走麥城,有人走馬上任。但是他們的猜測完全錯了,羅時音的確找沁婷深談了一次,不過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五星級酒店的套房。 那天的羅時音披著一件織錦緞的睡袍,房間裡的窗簾緊閉。不過羅時音沒幹什麼,也沒想幹什麼。他是一個習慣於把任何一件事都商業化處理的人,在此之前,他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再說他已經不年輕了,早已沒有了一顆驛動的心,他只是隨心所欲地規劃生活,反正他願意幹什麼或者不想再幹下去都可以用錢來了結。 問題的所在只是,誰,可以進入他的規劃。 這便是許多漂亮同時又能幹的女人恨恨的心事:被選中的為什麼不是我?! 羅時音對沁婷說,我準備把你調到香港總部去,當我的私人助理,年薪是……他說了一個數,對於沁婷來說絕對是天文數字。 那個年代,香港是比美國還誘人的地方,調去是什麼意思?等於是用錢搞掂了你的身份,這是許多偷渡客冒著生命危險,假如抓住一線生機還要奮鬥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實現的理想。如果在有些事面前,你還能夠守住你做人的原則,那也只能說明那件事情的誘惑還不夠大,人生就是這麼回事。 沁婷沒有說話,她完全愣住了,無論她多麼優秀還是老到,畢竟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她怎麼可能漠視眼前發生的一切? 你考慮考慮吧,羅時音這樣說,因為我希望你在內地的一切都有個了結。他看了沁婷一眼,對她詢問的目光並不感到奇怪。他說:我可以給你開一張支票,你先生可以用這些錢去做他想做的事,你們從此各走各的路。 他始終沒有提到離婚,因為離婚是一個結果,以他的身份他不會這樣說,他甚至也不問你們的感情如何?生活狀況怎麼樣?這些他都不想知道,人生就是取捨,沁婷只需做一個決定,而她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女人。 離開酒店以後,沁婷沒有立即回家,她獨自一人在酒吧裡坐了很久。 她當然談不上喜歡羅時音,但也承認他是那種有了年紀卻更顯尊貴的男人,他身家顯赫,很有品位。也正因為如此,他提出來的一定是不平等條約,誰都知道羅時音有一個與他共同創業的結髮妻子,在羅時音力捧女明星的那幾年也曾鬧得很厲害,揚言要穿著紅衣服自盡,便可化作厲鬼,令羅時音永世不得安寧。 然而他們的緣分是一生一世的,經過多少回合,也沒有分開。在貌合神離的這些年裡,三個兒子都已長大成人,並在海外完成了學業。 到了這把年紀,羅時音的心早就淡了,他想換一種口味的女人,既能夠幫他處理龐大的業務,又能夠照顧他的衣食住行。反正他的妻子也鬧夠了,現在便每天泡在麻將台前,不再理會他的事。 他選中了沁婷。 沁婷也承認雲斌是一個好人,可是這個世界上的好人太多了,不是你好你就有機會的。她和雲斌今後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底,無非奔波在營銷行業,像螞蟻一樣辛苦和卑微。從這個角度說,比起財富和身份,她更渴望一片馳騁的天地,那裡是未知的,可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挑戰,她需要這樣的舞臺。她是一個表面循規蹈矩,但內心激情湧動的人,只要一有風吹草動,體內的那種不安分因子在一段時間的蟄伏之後,就會興風作浪。 她太需要成功了,因為只有成功才是血洗恥辱的惟一出路。 簡單的復仇無非是抓住一個壞蛋將他繩之以法,對於爛命一條的人這算不了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復仇,是在你拿到卓絕的成績單之後,完全可以平靜地看待以往無法啟齒的坎坷與不平。 這個晚上,沁婷跟雲斌談到深夜,她將全部的情況和盤托出。一開始,雲斌也愣了,顯得有點心亂如麻。但是後來他說:我隨你,你怎麼做我都覺得有道理,畢竟這個機會是你的。 沁婷說,我們之間的愛情從來就沒有過花前月下,要在一起挨苦日子,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可是這難道就是我們的人生嗎?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雲斌也說,這種影視故事裡才有的情節,怎麼輪到我們頭上了?往後我們一定要好好努力,一定要過上讓人羡慕的日子,這樣才對得起我們今天這麼不情願的分手。 他說完這句話,沁婷莫名其妙地哭了,後來他們兩個人乾脆抱頭痛哭。沁婷說,我真是天底下最壞的女人,為了錢什麼都可以不要。雲斌又說:還是我沒本事,電風扇都得靠你才賣得出去,但凡我是個部門經理,我也有出頭的一天,我也會勸你留下,因為怎知留下就不是機會呢?他們說來說去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誰也沒對今後做出任何承諾,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今後的生活會是一個什麼樣子,而此一分手便是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一切只有自己擔待。承諾顯然是很可笑的。 離婚手續辦得十分順利。 雲斌在拿到數目可觀的現金支票之後,便在天美公司消失了。 初到香港的那些日子,沁婷並沒有馬上上班,羅時音叫他的形象顧問帶著沁婷,每天出沒於名牌專賣店,在各種各樣的搭配中找到最佳組合。當然這種組合是莊重、優雅決不妖冶的。公司分給她的單身公寓,也是在鬧中求靜的位置,雖然並不豪華,但是佈局合理,舒適爽目的家私一應俱全,而且是一梯一戶,可見它的規格不低。 沁婷對羅時音說:其實我的物質欲望很有限,而且也受之有愧。 羅時音並不留情道:不是為你,而是為我,不能因為你的土氣,讓全公司的人說我沒有眼光。而且,他說:他們看不起你,你根本就沒辦法工作。 沁婷的臉色煞白,但她是知道規矩的,她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小蜜,絕對不能頂撞老闆。羅時音又說:這是實話,不要受不起實話,你的那點自尊心是不堪一擊的,只有徹底摧毀,再重新建立。 她改變了髮型,學會了化淡妝,香水也經過形象顧問的指點,買了一種經典的香型,是那種似有似無,時隱時現的暗香。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用香水,在沒到香港以前,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性別,但是來到這裡,她才知道女人可以怎麼生活。香港當然也有窮人,但是在中環上班的白領麗人都是天之驕子,都是金錢堆砌而成的,她們可以潔白如雪,手指細得跟鉛筆一樣,頭髮是直的,但是要電卷眼睫毛,為了保護肌膚和身段,飯菜一定清淡,但每晚都要吃燕窩,這樣的女人,莞爾一笑便有成群結隊的男人願意為她們赴湯蹈火。相比之下,她簡直覺得自己沒活過,更不要分什麼男女了,香水應該擦在什麼地方她都不知道。 她才慢慢習慣了。好在她有可塑性,她不是那種穿了乞丐裝還像公主的女人,但是她穿了艾絲格達就一定能讓人刮目相看。加上她不動聲色的悟性,工作是不成問題的,工作本身就是她的樂趣,需要學的東西很多,她很願意看見自己一點一點的成長。就這樣,沁婷很快便走出了她生命的冬季。 在開始新生活的那段時間裡,沁婷決定忘記過去的一切,當然也包括雲斌在內。本來她認為這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因為過去的記憶都是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除了是負擔之外並無淒美可言。即便是對雲斌,雖然也有些抱歉,但畢竟他也是得到補償的,而且他們以往也沒有愛得死去活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更像一對難兄難弟,應該說心理還是比較容易平衡的。 抵達香港的那天是傍晚時分,公司派了人去接她,乘坐的是普通的豐田商務車,沉沉天幕下的街道並不寬暢,反而像兜來轉去的雞腸子,遠景和近景都是高樓林立,燈飾卻是無處不在,猶如鼠色絲絨上綴滿鑽石。但就是這塊彈丸之地,不知為什麼卻能釋放出能量無比的磁波,令人希望毫無保留地親近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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