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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你老跟著我幹什麼?!」女孩突然停下腳步,猛地轉過身來,惡狠狠地對著文浩怒喝一聲。

  文浩結結巴巴道:「誰,誰跟著你了?!」女孩的嘴巴幾乎咬到他的鼻子,「還說沒跟?!昨天我上廟街你也上廟街,今天我來彌敦道你也來彌敦道,你幹嗎不跟著旅行團去海洋公園要跟著我?!」文浩氣道:「我正要問你呢,你昨天不跟著旅行團上太平山看香港夜景,跟著我上廟街幹什麼?!」

  「鬼才跟著你呢!」女孩罵了一句,轉身消失在香港街頭的人流裡。

  獨闖香港,可謂悲壯之舉,連文浩自己都沒想到他具備這樣的膽略和勇氣。

  前段時間,文浩無意間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匯德豐超級市場的老闆嘯風突然去向不明,導致供貨廠家雲集該店門口,紛紛要搶出自己的貨品,幸虧工商局的有關人員及時趕到現場,查封了超市和火鍋城,說服大夥等候處理,這才制止了一場惡鬥。

  過了幾天,追蹤採訪繼續報道:嘯風的合夥人馮寶姑被人綁架,綁匪揚言,她將成為逼迫嘯風浮頭的人質。公安人員正在積極的營救之中,但目前尚無頭緒。

  文浩再也坐不住了,跑到福臨街去看究竟。果然,食通天和匯德豐的門口統統打著封條,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裡面亂七八糟,一片狼藉。

  枯葉與塵土加重了這兒的冷清,過往的路人行色匆匆,幾乎無人側目。都市一族,聽慣了開場鑼鼓,看盡了窮途末路,有誰會駐步感慨,重溫昔日輝煌?!

  文浩一個人在門口呆立良久,看見門上貼著法院的公告,因為原告太多,一張紙寫不下,同樣的鉛印公告有十多張,原告均是廠家,被告只法人代表嘯風一人,公告說根據民事訴訟法第八十四條,被告六十天沒有消息,法院將依法處理此案。

  這一天夜裡,文浩沒有睡著,他想起在寶姑家裡,曾經見到過嘯風,手上還有他的名片,他想起他頗顯厚道的樣子,深感知人知面不知心。寶姑被綁架,文革心裡一定很急,他應該想辦法幫助文革。只有這樣,文革才可能回心轉意,幫助米奇。

  米奇這段時間,在跟文浩賭氣,不跟他說一句話,也不理睬他。文浩反復追問,米奇只說了一句話:「你騙人。」

  米奇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又因為視力受阻,經常揉眼睛。文浩無從解釋,因為團員姑姑沒有來做過HLA配型。

  文浩決定去香港尋找嘯風,以便換回寶姑。

  他在海印橋下的閒雜人員手裡,買了一支火藥槍。

  準備就緒,文浩給營營掛了一個電話,說明去意。營營在那邊大叫道:「你瘋了!他決定消失,就不會在任何地方露面,你去也是白去。」文浩道:「這種事多了,難道件件都要驚動香港警方?他一定以為沒事了。」營營道:「退一萬步說,你就是找到他,他會跟你回來?你是黑社會?!」文浩道:「我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是要告訴你,如果我發生什麼意外,你一定要找到馮團員,證明我是為她去的香港,我用生命換她的骨髓,值了吧。」不等營營回話,文浩收了線。

  依娜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文浩買了香港十日遊的票,只要是為了米奇,她什麼都不想多問,省得無端爭吵。

  文浩發現團裡有一個著男裝的女孩,也不參加集體活動,且單獨要去的地方,跟他一模一樣。

  營營說得沒錯,嘯風在廟街的辦公室已經退租。問來問去,那裡的人都不知道嘯風家在哪兒,只說他好象有一個妹妹在彌敦道住。

  文浩搭錯了車,兜來兜去,踏上彌敦道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街市的霓虹燈大放光明,因為擁擠、稠密,反而出現了層次,多彩多姿的顏色和時熄時亮的節奏,配上洶湧的人潮聲浪,令人沒有充足道理的目眩心亂。

  他始終側著頭,注意著門牌號碼,完全沒有理會雜遝的街市和浮動的聲色。可是號碼經常中斷,又與他所要找的相差甚遠,他茫然地停下腳步,除了氣悶,他感覺到餓,因為有一種情緒提在嗓子眼處,再也沒有下去,一天都想不起要吃點什麼東西。

  他買了一個麵包和一瓶礦泉水,左右開弓,邊走邊吃。沒有人多看他一眼,甚至是鄙夷或不屑的目光。香港人以前管大陸人叫「表叔」,現在改叫「阿燦」,那種輕視是無處不在的冷漠。

  倒是櫥窗裡畸瘦、僵直的模特兒,有著妓女般的胸懷,無論品牌高貴還是香豔十足,都還保持著呼之欲出的熱忱。對於這一切,文浩本來無心遐想,他依舊是疾步而行,那些強化而來的感覺,變成一個個片斷和疊影。

  等他好不容易找到那個門牌號碼時,反而猶豫了,因為是窄窄的一道門,細長的樓梯拐了個彎,拐彎處立著一個燈箱,已經舊敗,裡面鑲嵌著一張張無上裝小姐的照片。文浩倒不怕是色情場所,只擔心會不會誤入打劫、奪命的黑窩,豈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正拿不定主意,傳來下樓的腳步聲,文浩怎麼也想不到,正是那個罵他的女孩,見他呆如木雞的樣子,瞪了他一眼,走了。

  想著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文浩走上樓梯,敲開他要找的房號。一個肥婆探出頭來,打量他一下,疑疑惑惑地開了門,「這位先生眼生得很,是不是看了下面的廣告牌?這回真的是原封沒動的青果,剛到的一批臺灣妹……」文浩打斷她道:「我找嘯風。」還想抬腳進門,肥婆已推了他一把,「什麼嘯風不嘯風的,女的找他,男的也找他,到底是雞是鴨?!走走走,有多遠走多遠啦!」說時已垮下臉來,不耐煩地揮著手,文浩抵住門還想細問,又被肥婆推了一把,門咣的一聲關上了。

  回到旅館,文浩已經筋疲力盡,倒在床上,滿腦子都是上次見到嘯風時的情景,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都變成慢動作,在記憶的濾片中一點一點過濾,但無論如何,也沒有什麼新線索。他便從錢包裡拿出嘯風的名片,看來看去,翻過來,在英語字母中夾著一個鉛筆筆跡的電話號碼,他決定打過去,冒充是信用卡公司上門送禮品的業務員,騙對方把地址說出來。

  謝天謝地,是一個孩子接的電話,很順利地問到了地址。孩子還告訴他坐幾路車,街口有什麼標誌,惟恐他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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