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今生有約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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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文浩頭重腳輕,他第一次覺得辦公大廳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像一片鬆軟的棉花地。馬營營因為這段時間順風順水,為客戶做保單做得手軟,名字被刻在公司辦公樓大堂的石壁上,眼下她穿了一身銀色的夏奈爾牌套裝裙,配上新吹過的歐米茄髮型,相當正點。 她婀娜多姿地搖到文浩跟前,「看你這個貓樣,小唐還沒回來?」文浩愣神道:「哪個小唐?」營營驚道:「還有哪個小唐?你老婆唐依娜呵。」說完伸手去探文浩的額頭,此情此景,文浩恨不得抓住這只玉手痛苦一場,他竭力克制自己,「回來了,他們團出了車禍。」營營急問道:「他們買了我們公司的保險沒有?」文浩無精打采道:「買了。」 「這就對了,」營營高興道,「有時買過保險的客戶裡,我真希望出少少一兩擔事,這樣我們理賠及時,就可以強化宣傳,一花引來萬花開。」 頓時,文浩心中的柔情化作一片烏雲,他不客氣地吼道;「馬營營,遇到車禍,你應該先問問有沒有員傷亡?都脫離危險了沒有?你也是一個女人,自從幹了保險,人情味都跑到哪兒去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去自己的辦公桌。 營營被晾在那裡。文浩前後左右的業務員,都在埋頭自己的工作,仿佛什麼也沒聽見。 九月十九日是孟曉明的忌日。 逢到這一天,文革便與阿達叔叔來到粵劇團大院附近的流花湖公園,在湖邊的長椅上,文革拿出在熟食店買來的一飯盒燒鵝,阿達叔叔帶來兩支杯裝的廣東米酒,這些是曉明生前最愛吃的東西。 還要燒幾張紙錢。 安靜地坐一會兒,阿達叔叔便開始拉胡琴,他拉胡琴是無師自通,小時候跟著父親,可能是聽會的,也可能是摸會的。「文化大革命」以後,阿達叔叔的話就漸少,曉明死後,幾乎不再說話。 開始的時候,會有一些古怪行為,比如非禮母親,再比如買一些男孩子喜歡或時髦的東西回家,像公牛隊的球帽,高幫運動鞋,最大一擔是一輛山地跑車……漸漸的,動作遲緩起來,剛剛發生的事,居然會忘掉,問他以前的事,又記得很清楚很精確。 頭髮完全白了。 琴聲如泣如訴,文革也對住一汪湖水發呆。 她和曉明的事,還是給黑燕仔知道了。是別人告訴她的,這種事,自然紙包不住火。 文革一直以為,冤家不讓兒女相愛的情節,是古裝戲文中最臭最濫的橋段,現在輪到頭上,卻是切膚之痛。 黑燕仔在馮家的門口開罵,老的是狐狸精,小的當然好不到哪兒去,想勾引我的兒子?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是哪兒冒出來的野種?說不定是你媽媽被人強姦鬧出來的呢,不然長這麼大,會沒有人來認你?!告訴你,別發夢,我就是親手送兒子去和尚廟,也不會讓他迎娶你…… 馮家房門緊閉,沒有一點聲息。 天天這樣鬧,曉明看不下去,下樓來拉母親,「你別吵了行不行?!我不跟她好就是了!」黑燕仔聽不出這是氣話、逼著兒子道:「你再說一遍,大聲點,叫她們倆聽見……」曉明氣的,摔手走了。 年輕的文革,在家哭成一個淚人,也逼問母親道:「我爸爸到底是誰嘛?!你叫他來認我,能不能跟曉明好是小事,我被她這樣罵,以後還怎麼做人?!」寶姑垂淚道:「好好的一個曉明,怎麼會是她的兒子?!這真是報應……」 經不住文革再三追問,寶姑說出了蔚榮,但語氣裡已有了太多的顧慮和為難,「……他這輩子也沒吃過一口安樂茶飯,現在剛剛開始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算是當了什麼什麼代表,什麼什麼會長,有頭有面,一家人又那麼齊全。我們插進去,算什麼嘛。」文革恨道:「別的事你全沒了主意,偏偏這一擔,你這麼頸硬,我沒骨氣,我要去找他。」寶姑耐心勸道:「你怎麼『鎖』的(傻),就是有親生父親,黑燕仔也不會同意你和曉明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有奪夫之怨,哪裡就一笑泯恩仇了?!」 文革不理,真的瞞著母親去了遺傳學研究所,可是所裡的人說,最近蔚榮在寫書,不大回所裡來。 只好硬著頭皮去他家裡,是宋月盈接待的她,說蔚榮去瑞士開國際遺傳學方面的會議,有什麼事,能否轉告?!宋月盈的態度還算和氣,文革在廳裡看見他們全家福的照片,可謂溫馨美滿、其樂融融,心裡頗不是滋味。 回家的路上,忍了很久的淚水,成串地滴下來。 寶姑給文革出主意,先去同學家住幾天,總之眼不見,心不煩,等她罵過這陣兒,沒意思了,再想辦法,曉明這個人,其實還是有情有意。 自從黑燕仔知道了兒子的事,便不許他再跟文革接觸,清早,親自送兒子上航空公司的班車,傍晚按時在粵劇團大門口等兒子回家。 曉明沒辦法,只好坐班車到達遠在機場附近的公司,再重新搭公共汽車返回市區,到文革的廣告公司找她,兩個人跑去偏僻的巷子裡淚眼相望。 年輕人的愛情,常常是不受阻就談不成,阻力越大,愛情就越突飛猛進。 阻力有時是孕育愛情的溫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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