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浮華背後 | 上頁 下頁 | |
五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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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連根拔起的感覺,雖然我已經不是我了,但我還是想守著母親,守著億億,守著父親和來福,守著他們在我身邊時給我的感覺。」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講感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危險?」 「我恰恰覺得我已經沒有危險了。」 「可你同樣沒有工作,沒有錢。」 「不見得會餓死吧。」 怎麼吵都沒有結果,最終他們還是分道揚鑣了。 臨行前的那個晚上,曉丹再一次拿出藏酒,並且做了一桌子菜。他們點了燭光,相對而飲,兩個人都喝高了,曉丹說道:「真正應了那句話,不是你的,你怎麼做都得不到。」 卓童道:「你也不想想,我們倆怎麼可能過得好?」停了一會兒,他才接著說,「我將永遠在她的注視下。」 「她如果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一開始就不應該跟公子哥混。」 「你別再說了,是我害死了她。」 「她也太虛榮了。」 「我叫你別再說了。」 「她死了,你就把這種沒有根基的愛昇華了;可是她活著,現在也只會離你而去。」 菜還沒怎麼吃,酒流了一地,隨之酒香四起。曉丹在一地的菜肴面前垂手而立,有許多時候,她不是沒想過,從此跟著卓童浪跡天涯。父親的死,讓她覺得很多東西並不值得她特別看重,反而是親情最難割捨,什麼時候你看著親人將去,卻無能為力不能救他,你就會懂得所謂的富貴榮華並不足惜。可是,卓童說得沒錯,他們是過不好的,即便是粗茶淡飯,寂寞清貧的日子,莫億億也永遠隔在他們中間,至今她也相信,卓童愛的程度十分有限,然而,負疚卻可以是無限的。 第二天一早,卓童還沒有醒,淩曉丹就悄然離開了,她在自己的房間留下了紙條,和她在加拿大的永久性地址。 長途汽車整整開了十二個小時,其間有人上車,有人下車,直到它停注熄火。 「這是哪兒?」卓童問司機。 司機已經起身,一臉疲憊地摘掉污濁的手套,反問他道:「你要去哪兒。」 「中甸,香格里拉。」 「還早呢,這是大理,你還要接著坐車。」 又是整整一天, 又是最後一個下車, 一問,只是麗江的四方街。有一首歌叫《夢中的香格里拉》,他就是憑藉著這首歌決定了人生的去向。但他現在也十分懷疑,真有香格里拉這個地方嗎?怎麼會像在天邊一樣遙遠,還是她真的只在人們的夢境裡? 四方街雲集著全世界來的人,沒有人注意他。 太奇妙了,這個邊陲小鎮,這塊彈丸之地,就因為有納西族,有走婚,有玉龍雪山,有瀘沽湖,有圖騰遺址,有東巴古樂,有彎彎曲曲的棧道,有年久失修的柴門,有比歲月更加滄桑的面龐,便暗合了人們對遠古寧靜的嚮往,紛紛來到這裡,放下或者重拾夢想。 誰都知道麗江曾有過兩次大的地震,但從飛機上拍下的圖片看,有人卻在廢墟邊上支起桌子打麻將,這裡的人對待生死,對待快樂與苦難的界線模糊得讓人詫異,或許,這便是一種吸引眾生的心態。 卓童在拙樸的街道上走著,在數不清的小巷裡穿行,這裡的人似曾相識,又完全陌生。他感到很餓,便走進一家名叫露絲的酒吧裡坐下,這大概是為了外國遊客應運而生的,門口,玻璃窗上寫滿了英文,佈置也是向西化竭力傾斜。房間不大,只有四五張桌子,但鋪著格子桌布,也收拾得很乾淨,屋頂吊著汽燈,起到了營造氛圍的作用。 放出來的音樂很糟,是一個女聲在唱英文歌,聽上去像一個爛女在沿街叫賣。 這可能是一家夫妻店,除了一個老人坐台收款之外,便是一對看上去還有些文化,也見過點世面的青年男女在忙來忙去。 卓童坐下來的時候,一個大個子老外正在用餐,他指著男店主剛剛端上來,放在他面前的一碟意大利通心粉,咕嘟咕嘟說了很多話,男店主會說簡單的英文,但他們顯然很難溝通。卓童只好出面幫助他們,他對男店主說:「他要的是一種意大利牛扒,如果他不願意要這碟粉,我可以接受。」 店主當然很高興,但同時他又有了進一步的要求:「你會做他說的那種牛扒嗎?我的廚房裡什麼都有,要不你來試試,我實在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好像他也不便推諉,只好硬著頭皮來到廚房,他哪會做什麼飯?只是依稀記得牛肉是要在調稀的麵粉裡裹一裹的,然後才在鍋裡煎烤,放鹽和胡椒,外加四分之一的檸檬。他做得很糟,牛扒的外面已經微焦了,但裡面還滴著血,但是老外說好,還對他伸出大拇指。滿臉狐疑的店主終於笑逐顏開,拍拍他的肩膀,然後握著他的手說:「你好,你是我的朋友,任何時候都可以到這裡來。 吃完了通心粉,他喝了他們贈送給他的可口可樂,非常愉快地離開了露絲。 他在一家賣手工藝品的小店駐足,一個老人,好像很老了,卻生著爐火,敲打尚未完成的銀器,聲音叮鐺叮鐺單調地響著,他好像來到了鐵匠鋪,而鐵匠鋪他卻只是在影視作品裡看過,所以他站在那裡發呆。 老人突然說:「你別老看著,過來幫幫忙。」 他四下裡望望。 老人有點煩了,「說你呢,你回來了?!」 他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是這裡的人獨有的交流方式?還是老人把他認成了別人?一切都不得而知,也不需要或者沒可能搞清楚。那是他們的故事,自有他們去延續和完成,就像沒有人想知道他的故事一樣。 他很榮幸地坐到老人的對面去,你一下我一下地敲了起來。 從此,他留了下來,並且很快找到了家的感覺,仿佛不是他千萬裡的他鄉尋訪,倒是雲遊四方之後的歸來。那種親切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香格里拉終於成為他的一個完美無缺的夢想,離她越近也就越不著急了。 每天晚上,他在東巴古樂館裡彈弦子,穿著他們的服裝,戴著極其誇張的頭飾,在橙黃到盡頭的燈光下鼓樂齊鳴,那獨特的音符和節奏裡,始終蘊念著長風一般一聲緊挨一聲的呼喚,他在沉醉之中忘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將到哪裡去?或許,他根本就是這古典音樂活化石中的一個部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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