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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杜党生髮出的隱忍的哭聲,像原始森林裡傳來的野狼失子時的哀鳴,如泉的淚水在她的臉上縱橫,就連專案組的人都無不為之動容。

  彭卓晴在醫務室抗拒打點滴時,混亂中踢倒了輸液架,打碎了一個葡萄糖鹽水瓶,醫務人員及時做了清掃,卻有一片碎玻璃遺漏在輸液床的下面,她在系鞋扣時把它藏了起來。直到有一天深夜,她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完成了她想完成的事。早晨起床的時候,被同一監倉的人發現她安睡在血泊之中。

  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她在了結自己之前的所思所想,她恨冉洞庭嗎?她懊悔不已嗎?她愛寇奮翔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愛她的母親。

  幾天以後,杜黨生開始說話了,而且有問必答。她是海關的一把手,對於許多問題的大白於天下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公審大會那一天,她起了個大早,仔細地洗了洗臉,還擦了一點潤膚霜,頭髮梳了又梳,還是不太順從,她的頭髮濃密但發質比較硬,沒有吹風筒就很難打理好髮型,也只有將就了,最難看的是囚衣,皺皺巴巴的像麵粉袋,但這個問題是不可能解決的。

  果然,她一走進公審大廳,就看見了坐在聽眾席第一排的洪爐和彭樹,這兩個男人呆如木雞地看著她,大概從來沒想像過她淪為囚徒是什麼樣子。這是她風雨兼程時的港灣,她感謝他們,讓她有了一個完整的人生,她很滿足。

  至於他們怎麼想,這已經不重要了,女人是男人的花邊,男人也可以是女人的點綴。這是一個女強人、弱男子的年代,你只有一丁點都不指望他們,才能得到真正的泰然自若的平衡,儘管你會在大災難面前感到是何等的單薄無依。

  杜黨生,受賄罪,放縱走私罪,情節特別嚴重,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淩向權,受賄罪,濫用職權罪,案發後為高錦林通風報信,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冉洞庭,受賄罪,放縱走私罪,情節特別嚴重,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彭卓晴,走私普通貨物罪,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鑒於她已經因病死亡,免於執行。

  寇奮翔,走私普通貨物罪,因有自首情節,一審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公審結果共計十一人死刑,三人死緩,十二人無期,其餘五十六人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

  死刑犯中有十人決定上訴,杜黨生是唯一沒有提出上訴的人。卓晴死了,在巨大的悲傷過去之後,她竟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對待生死也有了超乎尋常的坦然。

  她破例接受了記者的採訪,回答相關的問題,在提到臨別感言時,她語氣和緩地說:「好人也怕壞人磨,每一個善良的人都不要以為,腐敗只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她的話被引用在各種各樣的文章裡,影像出現在各種電視節目上,一如破獲名表走私案大出風頭時的頻率。她對黨還是有感情的,知道怎麼說話可以達到教育全體黨員的目的,這次也一樣,像上面提倡的「無車日」「健身日」「放下你的棍子」「百雞宴」等等一樣,她願意現身說法,最後為黨做一點事情。

  她開始默默無語地安裝燈泡,放風的時候盡可能揚著臉,自然之景,哪怕是空蕩蕩的天空,都讓她心馳神往,追憶起她所見過的最為旖旎的春光秋色,似乎都可以保存下來,保存在心底。她看上去更像是在等待一個日子,她將去探望女兒,據說那裡是不需要吃喝的,並且一團漆黑,她可以把圖畫一般的美麗講述給女兒聽,因為女兒從小就怕黑。

  她也主動給販毒的死囚犯送飯或者端屎盆,因鋪上,她也需要別人為她服務,當然不是指望死人,卻是做給活人看的。

  她至死都是一個務實的人。

  第十一章

  春去春歸,兩年很快就消費過去了。時間真是一件奇怪的東西,它可以使很多紛紛揚揚的景象恢復常態,也可以醫治無數人內心的傷痛。

  不知道你注意了沒有,有時有些驚心動魄,千曲百折的故事似乎已經要落下帷幕,卻只是這個故事的開始。其實你並不想拍案驚奇,常常是簡單的故事更能發人深思,寓言多半是深刻的。可是這種。情況的確存在,或許因為太過離奇只能讓人們停留在故事的表面,這是讓人感到悲哀但又無奈的事。

  東澤國際走私案的事已經不大被人們提起,這個冠之以好幾個「最」字的案子好像很快就被後來者刷新了。如果以這個速度奪奧運金牌,國人得揚眉吐氣成什麼樣子?!事實證明,一審被判處死刑的人上訴全是白忙,很快他們就跟杜黨生一塊伏法了,假如有墳的話,墳包上也該長出了茵茵的綠草。

  莫眉和彭樹兩個人過著相濡以沫的日子,他們就住在莫眉的小屋裡,與世隔絕,因為這裡要比彭樹的住所僻靜很多。他們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尤其是彭樹,他已經完全進入了隱居的狀態。只是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們始終沒有登記結婚,大概是共同渡過風雨的人就真的不在乎那一道手續了。

  大黃和來福被一併送到了愛心驛站。

  生活本身是沒有色彩,淡而無味的,尤其他們被那麼沉重的陰影所籠罩。但是在精神上,他們是彼此依存的唯一,有時莫眉會想,他們在一起的代價實在太大了,上帝是不是非要看到他們窮途末路,才肯讓他們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那些浪漫的東西早已煙消雲散,剩下的是漁夫農婦般交往的方式,有一次彭樹去圖書館查資料,回來得晚了,濃濃的夜色中,借著路燈的微光,遠遠的他就看見徘徊在路口的莫眉。可是見到他時,她卻沒有埋怨一句,只說,我們回去吧。

  他們過著無欲無求、相依為命的日子。

  一天,莫眉正在辦公室為一個要暫時出國的客人辦理寵物寄託手續,在做常規登記時,她突然聽到了來福奇怪的叫聲,她可以分辨許多狗的叫聲,這一點也不奇怪。問題是來福的叫聲幾近淒然和哀求,她跑出了辦公室,循聲望去,只見來福在驛站的大門口,對著一個遠去的背影聲嘶力竭地狂吠。

  那背影已十分遙遠,後來上了一輛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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