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浮華背後 | 上頁 下頁
四十五


  突然他的腦海裡閃電般地出現了一個姓名,雷子!他記得這個人!因為會計科長死得太蹊蹺了,他不可能不關心他的死因,而據說,一貫出言謹慎的會計科長,在少有的一次喝醉了酒之後,說出他另有一本賬,埋在什麼地方,而這個地方除了他以外,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不久,會計科長就出事了,而殺害他的就是雷子,顯然是有人指使他幹的,電視裡出現過他的鏡頭,這張臉他不想記住可他記住了,這也許是訓練有素的結果。

  殺人犯怎麼會放出來呢?!霍朗民只覺得後背冷汗淋漓,濕了一片。名表案之後,他就接到過恐嚇信,但他想這畢竟還是共產黨的天下,他只需小心一點,不必信這個邪。可是雷子怎麼會放出來呢?這讓他懷疑黑勢力的滲透到底有多深,有多廣。

  他的腦袋急劇地運轉著,無數的疑問像雨後春筍般地滋長出來,為什麼杜關長突然就改變了她的行事風格?特批了東澤國際申辦保稅倉的請求,利用這個保稅倉,高錦林走私各種植物油、原糖,偷逃關稅上億元。杜關長的態度使冉洞庭有恃無恐,前不久,運送走私品的船隻在到達巨瀾港水道時,被海關緝私警察當場查獲,他也急忙趕至現場,共繳獲八個四十尺的集裝箱,內裝汽車、汽車切割件等物,核定偷逃應繳稅款八百萬元人民幣。

  跟上次查獲東澤國際的走私油輪一樣,冉洞庭出面命令他們放行,同樣有人扔給他和緝私處長兩個信封,一個裝著支票,另一個裝著子彈。

  東澤國際走私的一條重要途徑是謊報來料加工,假如進的是手機,謊稱為塑料米,然後弄一些爛拖鞋之類的塑料產品,告訴海關這就是初加工出口的東西,或者從鄉鎮企業找一些低劣的塑料製品拿去核銷,在海關的賬面上算是有進有出。

  前不久,東澤國際以來料加工的名義進口一批市場緊缺的電子原件,賣了後就讓海關用空貨櫃冒充加工成品出口。因為空箱太多,幾個海關人員嫌貼出口標簽麻煩,乾脆將標簽交給東澤國際的人,叫他們自己貼,貼完了裝完了船之後,告訴海關一聲就行了。結果這些空貨櫃在海上游了一圈卸到國外,再裝上走私貨品回到巨瀾港。

  杜黨生那裡先開了口子,具體部門便像決堤的洪水,無法阻擋。而且大家都這麼幹,誰要是講原則反而被同事警惕,被人在脊樑後面指指點點,給你臉色看,給你小鞋穿。霍朗民也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可他同樣恐懼來自同事之間的孤立。

  本來他寄希望于杜黨生,但她顯然也有難言之隱。霍朗民權衡再三,覺得自己一個人是根本沒有辦法站出來抗爭的。

  可他為什麼會被人盯上呢?他想,唯一的理由是他知道得太多了,許多部門的問題將在調查處匯攏,這樣他就變成了最大的隱患。何況他還有查處名表案的光榮歷史,保不准會不會把事情的真相捅出來去邀功請賞。在那些人眼裡就這麼回事,他只比會計科長更危險。

  就在這一分鐘的時間裡,霍朗民的腦袋已經開了鍋,但他想不出他們在地鐵裡能幹什麼?這裡人來人往,幹什麼能下得了手呢?或許他在被人跟蹤,於是他決定不去父母家了,省得連累他們,他只坐兩站就下來,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跟蹤了。

  列車呼嘯著進站了,霍朗民向前走去,他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列車駕駛員的面孔和車頭上印著的紅漆車號,是四位數的。也就在這一瞬間,他只覺得耳邊生風,身後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湧來,幾隻大手在他的背上猛擊,假如他毫無提防,早已飛向車頭,成為不慎失足跌落地鐵軌道的遊人,淪為輪下之鬼。幸虧他相當警覺,在最危急的時刻一屁股坐在地上,人們驚叫著抱怨著壓倒在他身上,他沒有了呼吸,骨頭哢哢作響,但他知道暫時躲過了一場大難。

  他離開地鐵時,雷子早已不見了。

  他去醫院的急診室拍了片子,有兩根肋骨斷了,醫生說雖然不用開刀,但仍要複位,臥床休息。他猶豫了好長時間回不回家,在自己家的附近觀察了好長時間才回到家去。

  天已經黑了,他不敢開燈,這時黑暗好像更能帶給他安全。他想,他們是不會放過他的,而且他也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在明處,他們在暗處,會計科長的死亡現場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光身電線、睡衣。燒黑的手臂、安詳的面容,自殺?他殺?然後是雷子的臉,他無神的眼睛,冷酷的神情,接著是那股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他看到自己淩空而起,還沒來得及落到地上,已貼在地鐵列車巨大的車頭上,一同向前駛去,鮮血和腦漿一路飛濺,他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限。

  上午十點多鐘,霍朗民敲開了省城反貪局長家的門,早在半年之前,他已經通過若干渠道瞭解了這個人的簡歷和品行,家庭住址自然不在活下。正好是星期天,局長也剛起來不久,他接待了站立不住的霍朗民,但是霍朗民沒有坐下,沒有喝水,也沒有說什麼,他帶著反貪局長直接去了地下車庫。

  他打開泥水交加的桑塔納轎車的後蓋,連反貪局長都震驚了,整個後備箱裡全部是錢。通常我們看到的密碼箱裡的錢,相比之下微不足道,要知道轎車的後備箱裡是可以塞下人的,有多少錢可想而知。

  是的,霍朗民的確收過錢,他不敢不收,但也一分都不敢花,他知道總有一天這些錢就是他的命。

  對於莫眉來說,樂極生悲簡直就是她生命中的一句咒語。

  她搬離了錦繡苑林,創下了入住時間最短的記錄。那天,她坐在大眾搬家公司巨大的卡車上,還是她來時的那些東西,意大利沙發、三角鋼琴什麼的連同房子讓給了新主人。她坐在自己的舊箱子上,看著錦繡苑林越來越小,最後濃縮成了一個大盆景,她知道在她有限的歲月裡,再也不會出現這夢境般的輝煌了。

  幸虧有大黃和彭樹陪伴在她的身邊。

  彭樹也是兩鬢斑白,與熱戀的時候相比判若兩人。但他畢竟是個男人,還有幾分天然的承受力,他伸手摟住莫眉的肩膀,「不如你先搬到我家去吧。」

  「不!」他的提議被莫眉堅決地拒絕了,「億億會來找我的,找不到我她會著急。」

  「莫眉,億億出事以後你還沒有哭過,你還是哭出來吧。」彭樹懇求地說道。

  莫眉還是沒哭,反而自信地說道:「她會回來的,那間小屋是她的家。」

  彭樹無計可施,他只好摟緊莫眉。

  一周前,億億和卓童在一場意外的車禍中喪生。

  最令莫眉無法接受的是,那天她跟億億大吵了一架,而億億是帶著情緒開車走的,不久就傳來了噩耗。莫眉根本沒辦法相信這個現實,同時又深信不疑是自己親手害了女兒。

  隨著她們的日子越過越好,矛盾也越來越多,這似乎是生活中的一條鐵律。沒錢可以考驗人的意志,有錢卻能考驗人的品行。莫眉一向認為自己是身經百戰的,又是在文藝圈中混過的老將,可謂閱歷多多,但她其實並沒有過過一夜成名,一天暴富的日子,空有年紀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她在現實生活中仍舊是個小學生。

  一天,她無比煩惱地說:「億億,你的見報率實在太低了。」

  「還低啊?!」億億大叫,「你想我怎樣?登在頭版江澤民出訪新聞的下面?」

  「你已經有一個星期沒上過報紙了。」

  「一個星期很長嗎?我又不是尋人啟事,天天在中縫呆著。」

  「可是太平凡了就不是明星。」

  「這是我的風格,我喜歡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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