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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杜黨生火冒三丈道:「高錦林是你什麼人?!他是你親爹嗎?!怎麼他的貨還沒到關,電腦上就已顯示『驗訖』,我查過了,是你授意在電腦數據上作了手腳,這簡直是駭人聽聞!是的,我是讓他走過兩批貨,那也是為了公安局換裝備,加上你在旁邊說他怎麼怎麼有背景,我也沒拿他一分錢好處!別以為有初一就有十五,我也不能關門失守讓他長驅直入啊!你跟誰商量了就敢這麼幹?!」杜黨生拍著桌子質問冉洞庭,氣得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她起身踱到窗前,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她當時就不應該開這個戒,淩向權說情是一個方面,但她還是十分猶豫的。就是這個冉洞庭,他說,金三角是怎麼興旺起來的?不就是某某富商送了一百台車,你以為他給錢了?沒有,你們把車賣了不就是錢嗎?贈送的車不打稅,賣車不就是逃稅嗎?可是沒錢怎麼搞建設?這是沒辦法的辦法,要搞活經濟就不能認死理。假如當時不這麼變通,還會有今天的金三角嗎?!

  出了事怎麼辦?這些歪道理能講得清嗎?

  能出什麼事?什麼事才算事?廣州的乙烯廠,河南中原製藥廠,川東氯堿工程等等,算大項目吧?十幾億幾十億的投資付之東流你找不到責任人,一句「決策失誤」就再也沒有人來追究了。我們為公安局行方便,那也是為了保證本地區的安定團結,總不能看著犯罪分子比咱們人民警察還威風。如果這也算事,那只能說是辦了一件好事。

  怪不得過去的皇帝還要「清君側」,一把手身邊全是這樣的人,那還不是一步一步把我往斷頭臺上送?杜黨生想到,以往她對他太客氣了,總覺得是看著他長大的,還能壞到哪兒去?新找一個副手,誰知道他跟你是不是一條心?現在看來是她自己把貓都養成老虎了!

  杜黨生轉過身來, 看見滿頭大汗的冉洞庭, 聲調降了下來,「鑒於你最近的『突出表現』,我準備向黨委提出來,讓你參加今年市里的扶貧團,到下面去好好鍛煉鍛煉。」

  冉洞庭也沒想到自己撲通一下就跪下了,雙腿一軟根本就不聽他的指揮,他怎麼能在這種時候離開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機遇,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崗位上!但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他不能哭著喊著不去,看來這回杜黨生是真的生氣了,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他突然嗚嗚嗚地哭起來,淚流滿面地說:「你狠狠地打我一頓吧!我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你的親兒子,我太不爭氣了!我去扶貧團,哪怕是去援藏都沒有問題,但是把你氣成這樣,我真的心如刀絞!對不起你我簡直就不是人!

  「你從小把我從農村帶出來,沒有你哪有我的今天……」冉洞庭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杜黨生的眼圈也紅了,這麼多年,她寄予厚望的兩個兒子,卓童和洞庭都讓她失望了。她是一個重情份的人,在她艱苦工作,心力交瘁的時候,是湘姨知冷知熱,問寒問暖;在她離婚後的寂寞日子裡,是湘姨陪伴在她身旁,開解她心頭的苦悶;有一次,她加班到深夜,回家時看見陽臺上站著湘姨的身影,一直觀望著她回來的那條路。她沒有母親,她所接受到的母愛全部來自這個普通的鄉下婦女。她相信這個鄉下婦女無論在誰家做都是一樣的,因為她有一顆純樸而博大的心。

  可是湘姨什麼也不需要,她的生活簡單極了,後來又生了玻也正因為對她的愛,她才一次次容忍了冉洞庭的錯誤。

  「你趕緊站起來吧,別人看見像什麼樣子!」杜黨生的心果然軟了,但在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她的話仍舊像刀子一樣,刀刀見血,「你看看你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我聽別人告訴我,你每個星期都去打高爾夫,你哪來那麼多錢?別人請那就更不應該去!中央三令五申國家公務員要自律,市里也一再強調幹部『放下你的棍子!』可是這些對你來說全是耳邊風!

  「你多久沒去看你媽媽了?半年還是八個月?你再忙也忙不過我吧?!為什麼我每次去,大夫都說從來沒有人來看過她?!一個人連他自己的母親都沒時間關心,你說他還是人嗎?你剛才說,沒有我就沒有你的今天。你錯了,沒有你的母親才沒有你的今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杜黨生的雙眉緊皺,擰成一個大疙瘩,看也不看冉洞庭,怒氣衝衝地走了。

  冉洞庭重新坐回自己的大班台前,半天緩不過神來。好一會兒才拿出備忘錄,記下一行字:星期六去老人院。

  其實,他並不是一個不孝之子,他也是愛母親的。他有一個專門的賬號在老人院,任其工作人員支齲母親的病情越來越重,發展到大小便失禁,用紙尿布會好一些,不那麼受罪,但是單單這一項,每個月的費用就是三千元,有許許多多的新生兒未必能享受到這種待遇。不是每個人都能這麼做的,能力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病人沒有意識,她完全不能感受到這是一種愛,從這個角度說,用什麼東西都是一樣的,原始的尿布,或者聽其自然,反正護理人員會定時清理。

  但是他堅持讓母親用最好的,包括她的營養飲食,這些都是錢,真金白銀源源不斷地輸入那個賬號,而且擺明不會有任何回報,而且也不見得有什麼意義。

  不過,他真的是很少去看母親,對他來說,母親除了生他養他愛他之外,更是一個頑強、深刻、揮之不去的記憶,那就是農村貧苦的生活,單調沉悶沒有任何色彩,髒到極致也累到極致,甚至每一分錢都可以困擾他們。

  窮就沒有尊嚴。他還記得母親沒有出來幫傭的時候,他發高燒,母親抱著他去鄉里唯一的衛生站,就因為沒有兩毛錢的掛號費,便沒有人理睬他們,母親只能一次次到廁所裡用涼水打濕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後來母親說,如果你那時抽起來,我什麼辦法也沒有,只能給人家下跪,求他們救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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