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浮華背後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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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俯下身去,並不敢觸及那條狗的一絲一毫,「這狗叫什麼名字?」 「來福。」牽狗的人是一個舉止儒雅的知識分子模樣的人,他卻一直在注視著莫眉。 他對劇虎說道:「來福不大吃東西……,這是我兒子的心肝寶貝,他出差了,讓我臨時照看,搞得我壓力很大。」 劇虎把來福帶到檢查室去了。 陌生人突然對莫眉說道:「你是莫眉女士吧?」 莫眉感到相當詫異,這才算是認真地打量了陌生人一眼,他中等身材,體形偏瘦,戴一副無邊眼鏡,頭髮雖然灰白,但仍相當濃厚。是那種學養和風度同時兼備的男人。 「我看過你演的一個日本話劇,《她的一生》,我看了三遍。」 「那個戲就只演了三場,因為沒有什麼人要看。」 「你演得很好,太令人難忘了。」 「謝謝,你是……」 「我是外國文學研究所的,主要是翻譯日本文學,我關注的日本作家也不暢銷。」他自嘲地笑笑。看到他灰白的頭髮,莫眉真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悲從中來,可是不是這把年紀的人,有誰還會認出她來呢?莫眉不覺歎道:「我早就不演戲了,在愛心驛站工作。」 陌生人也遞給她一張名片,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彭樹。 杜黨生也是一個單身母親,當初她跟彭樹結婚,可以說是一個誤會。 那時候,彭樹還在某大學任教,杜党生作為工宣隊的一員,認識了彭樹,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並沒有其他什麼雜念。當時彭樹有一個對象,是搞英美文學的,兩個人看上去十分般配。 不久,杜黨生就撤離了學校。幾年之後,黨又號召:不唯成份論,重在政治表現,要注意幫助出身不好的知識分子。有人覺得杜黨生也老大不小了,便給他張羅著介紹對象,並說,反正你出身好,找個成分高的也沒啥,關鍵是那個人挺不錯的。仔細一打聽,原來就是彭樹。 杜黨生說,他不是有對象嗎?介紹人說,他跟他那個對象出身都不怎麼樣,一個是城市貧民,一個是小業主,全都沒有什麼革命性。那個小業主出身的女的,後來找了一個祖祖輩輩都是貧農的軍官,兩個月之內就結婚了。彭樹受了刺激,也要找個出身好的。他聽說杜師傅不僅是貧農出身,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那她不僅是党的女兒,而且是黨的化身,表示願意在杜師傅的幫助下,更快地進步。 既然人家這麼需要自己,杜黨生也就被感動了。 並不是性格愛好完全相左的人就沒法生活在一起,至少在色彩單調的年代,這樣一個家庭,可以說是彭樹的寂靜港灣。兒子女兒相繼出世了,有時候彭樹也很懷疑,假如他跟小業主的女兒結了婚,暫短的甜蜜之後會是什麼局面?有可能是沒完沒了的學習和改造,被人輕視,永遠得不到重用和賞識,或者乾脆一塊發配到偏遠的農村參加勞動或當民辦教師,漸漸的被人們遺忘。 這樣的鐵例不是沒有。 日子像書一樣翻了過去,到了改革開放的這些年,他們之間的矛盾開始顯現出來。 彭樹對官場上的事沒有興趣,但他覺得杜黨生卻樂此不疲,她喜歡抓權,而且,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身上不僅有了官氣,還有了幾分霸氣,就是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神情。凝思的時候眼睛會像雄鷹一樣陰冷而深邃。她盯上誰,那人的下場就好不了。 其實,彭家的卓童和卓晴,如果身上還有那麼幾分人見人愛的瀟灑和文藝,也都是源自彭樹的遺傳。這兩個孩子深知母親的能幹,卻都喜歡親近父親。因為母親在家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女幹部,而父親卻和他們玩鬧在一起,父親是個有趣的人,包括他嚴肅的時候,也是親切可感的。即便是他在譯稿子,一手執筆,另一隻手仍可抱著卓童,年幼的卓童騎坐在他的腿上,用毛筆在他一本正經的臉上亂抹亂畫。總之,對孩子而言,他們家是嚴母慈父。 有時,彭樹偶得佳句,翻譯出洗練並且幾近透明的文字,他會忍不住聲情並茂地讀給杜黨生聽:……綠子在電話的另一頭默默不語,久久地保持沉默,如同全世界所有的細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 杜黨生說,完了?彭樹說,完了。 杜黨生毫無感覺地說,全世界怎麼可能同時下雨呢?! 有人曾對彭樹說,你老婆是官場上的天才加奇兵。彭樹真是不諳此道,他說,有那麼神嗎?! 他們是彼此對牛彈琴。 然而,無論有多少不和諧的生活瑣事,也不足以讓一對夫妻離異。問題還是出在小業主的女兒身上,當初,她放棄了專業,一心一意地照顧老公的生活,本以為他的軍官丈夫還可以步步高升,自己這輩子也就做個專職官太太算了。雖然一事無成,但求風平浪靜。 但是軍隊上的事也不好說,她的行伍出身的丈夫不僅原地踏步了這麼多年,而且還過早地得了腦溢血偏癱,她等於一直在做他的保健護士,一邊換著小保姆一邊支撐著這個家。 有一天她去新華書店給孩子買參考書,無意之中發現了彭樹新出的翻譯作品,當時她的眼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真是百感交集。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把彭樹忘記了,其實有些事情是終其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她通過出版社得到了彭樹的電話,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一種傾訴的衝動。她活得實在是大壓抑了,她需要一個發洩的渠道。 照理說她應該被生活折磨得蒼老、憔悴,皺紋一抓一大把。可是她畢竟還是養尊處優的,或許是善於保養吧,她看上去比同齡人還是年輕,身材也保持得不錯。她給彭樹打電話,彭樹當然也很想見她,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兩個人約在咖啡廳見面,在古典音樂的旋律中又回到了從前。本來,彭樹覺得自己生活得還不錯,不妨與前任女友作一番暢談。但是前任女友一傷心流淚,他好像也感到自己生活得並不如意,內心中深深的寂寞無法抑制地湧現出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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