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欣 > 浮華背後 | 上頁 下頁


  這當然是一句恭維活,杜黨生沒有做聲,撈仔啪的一聲關上車門,而後熟練地打著引擎,轎車平穩地向前滑去。明明知道是恭維話,聽著也還是舒服。隨著時間的推移,杜黨生已經習慣這種舒服了。她周圍的人都是很「識做」的,有誰不那麼聽話,就會像一塊三角磚似的,硌著她不舒服。整個海關大樓需要多少磚?哪一塊不被她修理得四四方方,平平整整?這是她認為至關重要的一件事。多少年來,杜黨生在每一個位置上都坐得穩穩的,她不需要什麼和氣、親民的虛名。

  有些東西,她也並非視而不見。像撈仔剛來的時候,那也是窮嗖嗖的,有時她開會超過吃飯時間,撈仔連盒飯都不捨得吃,只隨便買兩個菠蘿包充饑。可是現在你再看看他,脖子上的金鏈子有小手指那麼粗,頭髮吹成了噴機式,手錶也換成白金勞力士了,「白撈」是一個好兆頭的詞。杜党生很清楚,有無數的人想跟她拉上關係,而找到撈仔就等於找到了她。而且知道她在幹什麼,忙不忙,心情怎麼樣,適不適合談事情。這些信息本身就是千金難買的,所以有人巴結撈仔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金無足赤,水清無魚,撈仔能幹,又很忠實於她,同時是她的千里眼、兜風耳。她坐的位置太高,被架空被顛覆那也不足為奇。政治鬥爭太無情了,有什麼對錯?只有輸贏。既然她需要撈仔,就不能指望他兩袖清風。如果撈仔什麼都撈不著,那他一定會悶頭開車,一句話都不說。想一想孰重孰輕,杜黨生閉上了眼睛,在微微的晃動中養起神來。

  在這個連情人都靠不住的年代,你能指望一個司機什麼?能撈能幹那就算是有情有義的了。

  撈仔很有眼風地關掉了車內的音響,輪胎擦地的沙沙聲漸漸清晰地呈現出來,這聲音單調而且催眠。過了大概五分鐘的樣子,他從後視鏡裡兩次看了看老闆,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哪兒都沒有卓童。」

  杜黨生睜開眼睛,生氣道:「他就是喜歡神出鬼沒的,到處給我惹事!還把呼機手機都關上,他明明知道找不到他我會著急!」

  「不過每回都是,沒消息反而沒事……」「他最近都在哪裡混?」

  「我只聽說他在一夜情酒吧認識了一個小影星,而且有點陷進去了。」

  杜黨生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她從來不相信兒子會有什麼陷進去的事,她太瞭解自己的寶貝兒子了。早在他讀大三的時候,突然迷上了搖滾樂,便曠課,不交作業,不參加考試,瘋了一樣的抱著電吉他,和一夥長頭髮的男孩,聲嘶力竭地不知吼什麼,總之跟抽風了一樣,痛苦得不得了。

  名牌高校的學生會其實有自己的藝術中心,也有一個「飄散在風中」樂隊,以校園歌曲和流行音樂為主。但這吸引不了卓童,他管他們叫老陳醋樂隊,因為他們盡搞一些花開花落樹下草地之類的東西,卓童煩還來不及呢。他參加的是一個叫什麼「搖啊冶的搖滾樂隊,他喜歡泡在那裡,可以呐喊和怒吼,可以盡情發洩內心不可名狀的鬱悶。學校開除他以後,便正式成為那裡的歌手加吉他手。

  在這之前,杜黨生壓根不知道什麼是搖滾樂,就是因為彭卓童,她算是開了眼,搞明白了唐朝、新四軍是什麼東西,同時也同清楚了搖滾樂就是沒飯吃的代名詞。

  根本沒有人欣賞他們,在哪裡都一樣,沒有市場便沒有生命,他們的那些家什並不便宜,都是手心向上跟父母要的,家裡只要一掐斷經濟來源他們便死路一條。杜党生就這麼一個兒子,一想到他將這麼半瘋半傻地搖一輩子,簡直就是透心涼。她決定不給卓童一分錢,同時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學校去重新活動了一個學位,苦勸卓童返校。

  卓童不僅不回校,反而離家出走,跟著搖啊搖的人住進了地下室,沒人請他們演出,他們就去酒吧給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歌手伴奏,掙錢吃飯,外加堅持他們的藝術之路。

  無名歌手才賺幾個錢?!更不要提站在一側伴奏的了。

  那天是曉丹來找她,她說杜阿姨,你還是支持卓童搞音樂吧,我去地下室看他,他餓得用夜總會偷來的方糖沖水喝。曉丹說到這裡,眼圈都紅了,她是杜黨生的老熟人,公安局局長淩向權的女兒。當時杜黨生的心裡也不好受,想不到卓童會這麼又臭又硬。曉丹又說,卓童的藝術感覺好極了,說不定一不留神就成了崔劍杜黨生說,誰是崔健?

  時代發展到今天,杜黨生覺得自己是脫了鞋子跑,那也是追趕不上的。最終,杜黨生極其困難地說服了自己,同意讓兒子往音樂上發展。她不僅為兒子,而且為搖啊搖樂隊花了一屁股錢,結果這個團解散了,其中有兩個人人家唐朝想要,卓童是之一,卓童卻興趣索然,再也不摸吉他了。

  晃蕩了一段時間,卓童又迷上了收集古錢幣,他也不知在哪兒認識了一個根本就是盲流的人, 那個人從四川到W市來販賣銀元,然後又把卓童帶去了四川,半年之後他回到家時,就像從神農架裡走出來的野人。他如數家珍般的向母親展示了各種各樣的古錢幣,而杜黨生的眼睛一直就沒有離開兒子滿頭滿臉的鬍子長髮,嘴裡來來回回只會說,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這樣的事不勝枚舉,對女孩子他就連五分鐘的熱氣都沒有,頂多三分鐘吧。也就是淩曉丹瞭解他,還留在他的身邊。那些小星星,還不是等到天一亮,便在卓童的那一片天空中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可能是出境了,」撈仔繼續說道,「我還去了車庫,他的車停在那好幾天了。」

  這也是杜黨生頭痛的一件事。卓童現在住的三房一廳倒是她找關係買的,但是車,那麼名貴的積架房車卻是別人借給他開的,說是借,還不就是送給他玩的,這還不算,還有人送他金卡讓他消費。卓童對錢是沒有概念的,只要有就敢花,全然不記得他喝方糖水時的艱辛。這種生活對他不會有任何好處,他只會更加一事無成.淩向權沒兒子,對卓童也是備加寵愛,又給他搞了香港多次往返的證件。杜黨生猜也猜得出卓童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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