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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朋友與書與出版社

  1985年,我完成了中篇小說《秋天的憤怒》,前後歷時一年多。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王建國先生一直關心我的創作,1984年去濟南說:「寫好了沒有?」我告訴他正修改。後來建國先生又去了一次濟南,取走了小說。1985年春天,《當代》發表這部小說之前,想讓我再改一遍。我就住在編輯部,這裡的編輯年齡都比我大一點,對我的生活和創作給予很多照顧。

  《秋天的憤怒》發表之前,社領導何啟治先生問我:「聽說你要改作品名?」 我說不想改了。他說:「這個名字好,最好不要改。」整個寫作過程好像並不順利,改動不大但比較繁瑣,用上了剪刀漿糊。從此這竟成了我的工作習慣。

  《古船》是很早以前就開始構思和寫作的,一些片段寫好了就積在一處,裝在一個口袋裡。建國和啟治先生比較關心我的第一部長篇。建國前後去了六次濟南,都是為了這部書稿。他說:「我重視第一部長篇。」他的眼睛不好,看稿子時稿紙離臉非常近。

  初稿全寫出來後,我已經前後換了好幾個地方,只為了清靜。先是在一個軍隊招待所,後來又搬到南山一個廢棄的供電所。完成了初稿,又搬回原處,等編輯來。建國看了一天稿子。記得那天我陪他住在招待所,半夜來了地震,建國跑出來,說:「出事了出事了。」那天下半夜我們都沒法睡好,索性談稿子談到黎明。

  初稿複印成幾份讓朋友看,他們的意見,加上建國的意見,需要我好好吸收。我帶著意見躲到了比較遠的東營市,在油田招待所修改了一個多月。這期間與人民文學出版社常通電話,他們注意這本書的進度,以便安排在《當代》上刊登。修改得比較累,腦子用得很熱。記得我一個人住了一個標準間,兩張床上擺滿了稿子。除了改寫,還要不斷使用剪刀漿糊。當時北京的舞蹈歌唱演員住在同一個招待所,一起吃飯,並在工作之餘看他們的節目。油田的作家王憶惠領我參觀,照顧我的生活。後來,我離開油田不久他就去世了,讓我至今想起來悲痛難忍。一切歷歷在目,人卻沒了。

  1986年7月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和領導看完了《古船》, 還想讓我去北京改一下、談一下。我去了。像過去一樣,我的原稿是用兩張硬板夾起,再用黑白花布包袱包起的,這些東西都攤在領導的桌上。他們說了意見,徵求我的想法。我說要好好想一想。啟治先生夜間與我在樓下散步,談的都是書的修改。建國的意見與他差不多。其實很簡單:《古船》裡有一位王書記,是領導形象,他們喜歡,我也同意加寫一至兩頁。

  重要的是在發表前,我有機會再訂正一次。哪怕是一句話、一個字的合理更動,對我都是重要的收穫。我帶著紙張和剪刀漿糊,被建國送到了北京郊區的一個招待所。這次工作了半個多月。整個過程中建國常去,我們粗茶淡飯,心情愉快。

  《古船》的發表,後來聽說有爭執。出版單行本時也聽說有爭執。但書發表了也出版了,這其中體現了出版社和編輯部對文學的愛、他們的勇氣。我非常感動。胡喬木對發表的《古船》有異議。爾後文學界的幾個人還寫了一些信。兩年之後胡喬木讓人轉來他的一封談《古船》的信,信中說他當年那樣做不對,說今天看來,《古船》「瑕瑜不能互掩」、「這樣一部書更需要時間的檢驗」,等等。

  《九月寓言》是我花了五年時間在龍口斷斷續續寫成的。我完成此書期間,啟治常與我通電話。建國那一段身體欠安,聯繫略少。啟治在1991年夏天帶《當代》編輯清波來了龍口。他們日夜看稿子,當即完成終審,決定發表在《當代》第五期上,同時出版單行本。

  後來沒成。啟治上一級的領導又看了一次他們帶回的稿子,不同意就這樣發表。主要意見一是農民生活寫得清苦單調,光寫地瓜,應該添上五穀;二是這本書不是「寓言」,要按真正的寓言來修改才好。特別指出要抽掉「憶苦」一章。我有些捨不得,就改投了《收穫》。啟治和清波很是惋惜。

  四年之後,我寫出了長篇《家族》,認為是盡心之作,就交給了《當代》。

  人民文學出版社對我用力寫出的作品一直關心,這使我難忘。我們的合作已有十餘年了,出版了好幾本書。我現在正努力寫出新書,難以鬆懈。因為社裡的新老朋友這些年裡一直給我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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