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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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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著。七片就行了。」 這一夜,漁把頭照例吞吃了一團海草:海參裹在其中,他大口咀嚼時故意做出一副怪相。他一雙大手把珊子舉舉放放,嚷著:「你這樣的騷夜叉,只有咱享用得了。」他親她,逗小孩一樣彈她的腦瓜。她摸他隆起的腱子肉,誇道:「你就好比一頭大水牛。」 第二天下午,漁把頭駕著小船進海撒參苗了。珊子沿著河東岸往南,坐在稀稀柳叢中的一塊大石頭上。她這樣等了一袋煙的工夫,唐童就來了,滿臉是汗:「我早來了!早來了!」說著塞過來一大把墨黑的、又細又長的葉子。 珊子只從中取了七片:顏色深重、角質層厚、勻細俊美的。 她將七片葉子切成細絲摻進海草,裹上海參。她親手做出的海草團子可比那傢伙弄出的好看多了。 漁把頭從海上歸來,進門第一件事就是盯緊了這團海草:「狗日的老婆子懂事不少。」 他喝水,咀嚼這海草,模樣難看極了。這一回好像比平時費力十倍,但總算是吃下去了。珊子長歎一聲。漁把頭噎出了淚花,捋捋鬍子: 「真他媽的苦啊!也許是上了年紀,這草一天比一天難吃!」 珊子端過海參湯讓他飲,一下下拍打他的後背:「大水牛飲了這遭,以後再也不用吃了。」 「還得吃!還得吃!」 「不用吃了,再不用吃了。」 下半夜月亮出來了。從這一刻開始珊子就披衣坐在泥屋外邊。一些野物趴在窗上門上,一聲連一聲大嚎。她沒有理它們。 「嗷!哦嗷哦嗷!啊哈嗷嗷……」 幾隻大型野物在月亮底下撒腿奔跑起來,沿著撲撲海浪打濕的岸邊跑嚎,聲音裡全是驚恐和絕望。 第七章 銀月 老婆婆把釣鉤拋到水裡,將魚線一端系在青楊樹上,然後就轉身忙起來了。她在淺水處拔起一叢蒲草,洗去蒲根的淤泥。筐子半浸在水中,她把一塊塊乾薑似的蒲根扳下放進筐中。漂在水中的連體小葫蘆拴在魚線上,這時一抖,讓她抬頭看了一下——它只是一抖,接著往上仰了幾下,終於平穩下來。她於是重新低頭采蒲根、采蒲草的芯葉。這一次連體葫蘆又開始劇抖、搖晃、向斜裡滑行。她雙手拄膝站起,扯住魚線一拉一聳、高舉過頂——水中緊接著泛開一束銀浪,它襯著稍稍發黑的水潭,白得耀眼。一朵浪花開成碗口那麼大時,突然濺成了無數的屑沫,接著從屑沫當心直射出一道金黃色的光束——它在半空又來了一個翻騰跳躍。 一條金黃色的大魚躺在了筐中的蒲葉和蒲根上,老婆婆像端一個娃娃般將筐子擁在懷中,往小屋裡走去。天已到了半下午,陽光照在水潭邊的蒲葦和莎草上,一雙雙連體小蜻蜓飛來飛去。這是難得的一天,老婆婆從一大早就泛起了一種奇特的心情:顫顫的,欣悅而不安。她後來發現自己真的像在企盼和等待什麼。可是她並沒有被告知今天將有來客,知道的只是平平常常的新的一天:沒有一個人會來自己的小屋。她這會兒稍稍驚異於一種奇特的心緒——它是那麼強烈和顯著,以至於一陣陣在心頭湧動。她坐在炕頭發怔,一直在想這是為什麼?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了昨晚的一個夢。直到下半夜這個夢還楚楚如新呢,可是一大早坐起來卻又忘掉了。 是啊,這種奇異的心情肯定是因為那個夢的緣故。如果在過去,她會淚花閃閃從頭咀嚼一遍,好好想一想那個夢,而今卻不再有那麼多衝動了。不過她端著筐子和魚鉤走到潭邊時,仍舊在想那個夢。 夢中有一個赤條條的細長身量的男孩兒,他剃了短短的頭髮,有一對星星般閃亮的大眼睛,一直趴在窗櫺上看,身上漸漸落滿了露水。她發現了他,望著窗子問:「你是誰家孩兒啊?你夜裡赤身趴在這兒不冷嗎?」男孩兒答:「我要進屋裡去,我要從這兒爬進去。」「你是誰家孩子?家住哪裡?」男孩兒嗓子啞啞的:「我就是你的孩子!媽媽,你不認得我了嗎?我來家了!我就是銀月啊!」老婆婆心頭一燙,急急坐起——夢醒了。 這時才是午夜,她摸摸窗櫺。剛才就是一個孩子趴在這兒的。推開窗,空中的月亮真是清潔極了,好像一直在等她見面。她在窗前坐著,坐著,直到睡意再次襲來,覆滿了白髮的頭垂下來…… 天亮了。窗依然半開著。老婆婆合上窗子。她知道自己惟一的孩子銀月不會回來了。銀月是她惟一的孩子,八歲時跟上村裡人去東北尋找父親,從此再無消息。十餘年了,她終於不再相信奇跡。領他走的是一個男人,那人留下的女人于第二年春天在臂上戴了一塊黑紗,這讓老婆婆見了頭腦裡轟的一響:她的男人死了?那他領走的銀月呢?當時她瘋了一樣,跑啊跑啊,一口氣跑到村頭板扣家,連連拍打他的門。板扣當時還年輕,睡眼走出門來,見了她兩眼一瞪,然後皺著眉頭安慰起來,語氣非常肯定地說:「銀月沒事。銀月是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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