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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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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也來哩!」這是唐童半夜背著一杆長銃入門後說的第一句話。珊子嘻嘻笑著:「你來得正是時候。吃飽了沒有?」唐童額上青筋突突亂跳,盯著她,咬牙切齒。突然,他咣當一聲扔了銃,銃口塞的一團棉花都震掉了。珊子剛要轉身拿什麼東西,他已經撲將上來,嘴裡發出豹子撕咬那樣的呼哧聲。珊子笑笑,伸手戳弄幾下,他就失了力氣。當珊子去搬一壺熱酒的空當,他又從身後咬住了她的脖頸,同時發狠地撞著她膨脹的臀部。珊子先是隨著他嘴巴的牽拉一再仰頸、仰頸,後來就勢用粗大肥碩的臀部頂翻了他。他想掙扎起來已為時過晚,因為這沉重的肉坨、這整個身體的重心再也沒有給他還手的機會,只硬硬地坐上去,又順勁兒揉動了三兩下。唐童那時還算瘦削,他突然發現自己正處於被碾壓的苦境,甚至在那一刻聽到了腠理深處的隱隱撕裂之聲,一種難言的痛楚從身體內部彌漫開來——年輕的唐童只於一瞬間弄懂了「蹂躪」二字的準確含義。他的憤怒壓倒了全部的羞愧,他的嘴張到了最大,只差一寸的距離就能咬下她的一塊背肉——可是她沉重如同頑石的肉身使他始終未能打破這一寸的間距。他甚至無法用手揩去恥辱的淚花。他想破口大駡:「我日死、一千次日死你這個騷臭爛貨」,實際上喊出的卻是:「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那個夜晚,當唐童變得順從,把剛剛結籽的葫蘆形腦瓜偎在珊子胸前時,已是黎明時分了。珊子拍打他、安慰他,說:「還是做個安分孩子、聽話的孩子好。咱棘窩鎮哪有像樣的男人,你也一樣。聽話啊,瞧瞧聽話多麼好。」 珊子親吻他泛著淚花的眼睛,在他長了兩個旋的頭頂擱了一會兒雙下巴。自從那個烏龜樣的老頭走了以後她就突然地、勢不可擋地發胖了,這使她本來就粗壯的雙腿、碩大的乳和臀,都變得鼓脹厚實,從顏色到形狀都有一種蠻橫的、不容爭執和懷疑的某種倔勁兒。那是一種先入為主的、絕對的征服意味,是它們蓄在了其中。她剛剛擊敗這頭小豹子的,不僅是膂力和軀體的分量,而主要是蓄藏於體內的這股意味。此刻他安靜下來了,她摸著他頭頂那光滑的自來卷兒,倒是有些憐惜了。她說:「你實在還是個孩兒哩,發不得蠻啊,要換了別人,說不定我剛才就搓斷了他兩根肋骨!像這會兒多麼好、多麼好,喝一口燙酒吧,趕走這一夜的寒氣……酒把你的肚腹暖過來,咱再把你哧啦哧啦抱進懷裡,呼啦呼啦咬進嘴裡。你看見窩裡的野鷹野豬崽兒啦?它們的毛兒都是一點一點長出來的,急了不中!」 唐童點點頭,心裡毫不懷疑,而且有所慶倖:她剛才真的能搓斷咱三兩根肋骨哩。天哩,這才叫實話實說,這才是情到真處放一馬呢。這好比入了沙場,咱自覺得是馬上悍人渾身都是霸氣,其實哩,一交手就知道誰更厲害:咱接不住她的鏢哩! 黎明馬上來臨。在一片紅彤彤的曙色中,珊子像喂小鳥一樣親手端壺讓他飲過了熱酒,然後一絲一絲褪去了他的衣裳。她伸開虎口鳰過、度量過他的腰圍、臀部,上身和下身,兩個乳頭之間的距離,還有腳掌。她最後說:「好好長,變成悍人鎮霸也就是幾年的事情——來吧,你現在只需如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個童男子?」 唐童吭吭哧哧點頭又搖頭:「俺早就不是了……」 珊子悲憫地眼望窗子,上下唇抿得翻起,歎息一般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把好上的第一個人,快些忘掉也罷。」 就這樣,唐童度過了終生難忘的一夜,特別是那個黎明。他一生都會記得滿室的粉紅色,記得透過窗紙的太陽照著兩個赤裸的身體時,他的羞澀怎樣一絲絲消失淨盡……她在這樣的時刻大眼泛著水光,又像貓又像猞猁,最後像狐狸。她結實而肥美的肉體的確是香的,但那是八角茴香的氣味,是濃烈而逼人的。他大口大口吞食這種氣味,覺得自己隨著太陽的升起而長大了。 在懶洋洋的早餐裡,唐童試著問起了那個奪走初夜權的男人,即那個行走像烏龜似的古怪老頭——想不到珊子一聽立刻爽朗大笑,聲音裡透出真正的幸福和自豪:「再沒有比他更棒的男人了。我如果知道今生會遇上這樣的人,就會築一個兩倍的大炕等著他。他三天三夜教會我的人間智慧,足夠我一輩子用的了。」 到底是些什麼智慧呢?唐童想問,但沒有開口。他開始懂得:最好不必問這麼傻的問題。 漁把頭之戀 珊子一直詛咒的負心人死去不久,黃色卵石小院竟坍塌了半邊。珊子並不讓人修補。整座小屋都是大大小小的卵石築成,這是棘窩鎮上惟一的卵石小屋。它踞在石頭街的盡頭足有一百年了,可是經過了那一天送葬的風雨之後卻塌了院牆,接著小屋的半邊也有了裂隙。唐老駝讓背銃的後生前來整治,珊子同樣阻止了。 「說不定什麼時辰它嘩啦一聲把你們埋了,」唐老駝指著小屋對珊子說。他現在已經知道兒子迷上了這個女人,心情複雜。珊子哼一聲:「你就別操這份閒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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