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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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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醫院,海倫的托尼又接著嚎叫起來。可他們真得去吃飯了,一天下來,海倫的托尼也許挺得住,他們卻挺不住了。 找了幾家飯店,都是拒絕寵物進入。 「那咱們就輪流就餐,你先去吧。」托尼對海倫說。沒等海倫離開,她的托尼就咬住了她的大衣。 反正誰也別想單獨離開,誰打算離開,它就咬住誰的衣服不放,就這樣熬到天黑。儘管它已經嚎不成聲,還是不停地嚎著。 那越來越嘶啞的聲音讓海倫和托尼著實心疼。聽著聽著,海倫哭了起來,起先還是低聲抽泣,最後竟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 托尼不得不把海倫摟在懷裡,一面為她擦眼淚,一面安慰她說:「不要哭,不要哭,它會好起來的!」這時,海倫的托尼竟停止了嚎叫,用它的頭,一下、一下抵著海倫和托尼的腳,之後又臥坐在他們腳下,看上去儼然是一個親密的家庭——一對父母和他們的孩子,而將薩拉撇在了一旁。 薩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海倫的托尼幾乎焦慮至死,令她汗顏也令她感動至深,即便有天大的緣由,也只得放棄方才對海倫說過的那些話,這叫天不遂人願,還是聽憑天意吧。再說,這~切對於她,又有什麼生死存亡的意義?她又何必堅持不已?如果是愛,這份愛對她並不那麼重要,薩拉不乏男人的追求。如果為了某種對她來說十分莫名的「其他」,就更不值得如此傷及大家,尤其不該使自己落人如此令人嫌惡的地步。 她拍拍海倫的托尼,說:「我知道你為什麼嚎叫了。別擔心,我放棄,我放棄剛才說過的一切。」 海倫的托尼用尾巴使勁拍打著地面,像是明白了薩拉的所思所想,又像對薩拉的決定表示贊同,還像催促她儘快付諸行動。 「我走了,願你們快樂。」薩拉說,然後調頭而去。 這一次,海倫的托尼沒有咬住薩拉不放。它抬起頭,用意想不到的清脆嗓音對著薩拉的背影吠了幾聲,像是道別,好像之前那嘶啞的、持之以恆的嚎叫不曾有過。 薩拉回過頭來,向它擺了擺手。 海倫的托尼立刻不再嚎叫。到了這個地步,就是白癡,也明白了它嚎叫的原因。 不過托尼從沒有問過海倫——你和薩拉在公園裡談了什麼,讓它如此傷心發狂? 從此一別,薩拉再沒有出現。有時,托尼經過市立醫院,不免向那醫院一看再看,卻從來沒有碰到過薩拉,讓他感到若有所失。可他知道,不論薩拉多麼迷人,他是不會娶薩拉為妻的。 海倫也是博物館的常客。那次他們相約了去博物館看一個新的展出,托尼對其中一幅巨畫十分著迷,像是被焊在畫前,走不動了。 色彩的只爪,數不勝數,紛紛從畫面上遊弋出來。那些如章魚般的只爪,伸向托尼,將他環抱在懷,並撫摩著他的全身,特別是頭頂,那一處出生時本是開啟著的,而在嬰兒時期又費了不少時日才將它關閉的囟門。在無數色彩只爪的輕柔撫摩中,不知不覺,那囟門似重新開啟,諸多從來不能得知的感應,便從這重新打開的囟門湧了進來。如此說來,囟門,難道不是一道接受天外信息之門? 托尼少有地凝神屏息起來。 對沉靜的托尼來說,凝神屏息無疑是一種激動。接著,「動情」的感覺,排山倒海般地襲來…… 為此,他們在博物館逗留了很長時間,直到閉館之時才不得不離開。可是走到出口,托尼又急匆匆地跑回去,對那幅巨畫作最後的瀏覽。 從博物館出來後,儘管走在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的街上,卻像是在一個空寂無人的星球上漫步。 海倫說:「你捨不得那幅畫,是嗎?」 「它讓我感動。」托尼沒有說「動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麼。 「如果你真愛它,我可以向祖父請求,將它贖回。」海倫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竟能這樣脫口而出。 「你?」 「是的,那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一幅畫。我們屬愛爾蘭一個古老的家族,擁有過令人羡慕的地位、古堡、財富……當然少不了一代又一代收藏下來的繪畫,還有為精美生活提供的奢侈品。你剛才看到的那幅繪畫,其實是屬我曾祖父的,他最後被殺死在古堡的鐘樓上。兇手是誰?為什麼被殺?不得而知……據說那幅畫裡藏有神秘的暗示。什麼暗示?又沒人說得清楚,也許關於命運,也許關於財富,也許關於神靈……可是曾祖父被殺之後,誰也沒有從這幅繪畫裡找到什麼暗示。家道也很快衰落,除了古堡和一些藝術品,包括這幅繪畫在內,其他沒剩下什麼。 「小時候,我經常端詳這幅繪畫,裡面究竟藏著什麼?……也許那只是一個傳說。 「其實,很多事情是人們想像、演繹出來的,我不相信當初這幅畫有這麼複雜。比如,在我沒有說明它的身世之前,你對它的感覺,肯定和我們家族的解釋不同。是誰先編造出這樣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又為什麼這樣做?……也許有他的原因,我們怎能知道? 「到了祖父這一代,包括父親和我,已然沒有了將古堡和這些藝術品作為家族財富繼續下傳的願望,更不想帶進墳墓,所以那座古堡,連同大部分藝術品,都被祖父捐獻給了博物館。祖父總是說,凡事不可過於癡迷,過於癡迷,就會帶來不幸……」 就在這一刻,上帝替托尼做了選擇。 不知海倫對於曾祖父那幅畫的解釋有多少可信度,更不知海倫是為他排遣還是為他導讀,反正白海倫對曾祖父那幅畫作了不知是有關哲學還是藝術還是人生的長篇大論後,她在托尼眼裡,也變成了一幅畫,一幅經得起推敲的畫。儘管在不同角度、不同光線下展現的魅力不同,可是並不費解,只是永遠讓他感到新鮮而已。 而情愛,應該是留有餘地的。 於是這兩個初始並不十分投契的人,最後卻結成了夫妻。 托尼娶了相貌毫不出色的海倫,讓那些美女大跌眼鏡。她們說,如果非要說海倫有什麼出色之處,還不如說她的托尼出色,她是沾了她的托尼的光。 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種論調大錯特錯。單從托尼對待安吉拉留下的那半幅畫的態度和對待海倫這幅「畫」的態度,就知道他最後會做什麼樣的選擇。 他們平靜地結了婚,平靜地生了一兒一女,平靜地過著日子……平靜得就像教堂裡的讚美詩。 不平靜的只有海倫的托尼。每天清早,它都在急不可耐地等著海倫和托尼醒來,然後就是雀躍不已,總像與他們久別重逢的樣子,直到老態龍鍾的時候,照舊不管不顧、上躥下跳,難怪醫生說它死於心動過速。 海倫的托尼死於一九八五年,那一天,恰巧他們的兒子亨利出生。亨利出生的喜悅,多少轉移了托尼和海倫,還有女兒毛莉失去它的傷情。 他們的兒子亨利喜愛壘球運動,是全美最有名的投球手之一。尤其當他躍起接球的時候,有個姿態總讓海倫想起她死去的托尼。其實亨利成為投球手的時候,它已經死去多年。 只是女兒毛莉有點奇怪,天生不愛男人愛女人,也不喜歡讀書,中學沒畢業,就自找門路過生活了。 毛莉做過許多工作,好比醫院的護理員。院方很喜歡她,因為她的力氣比一般女護理員大,搬運病人是個很費力氣的活兒。但是她吸煙太多,而醫院禁煙,她又不能改掉吸煙的習慣。 她當過火車檢票員,後來又做了清潔工,每週或兩周,到某戶人家打掃一次衛生。她很喜歡這個自由的、不必按時上下班的工作。 兩個孩子都沒有受到高等教育,但個個都是知足常樂的派頭,很像他們的父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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