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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第四章

  一

  宣判死刑的當兒,安吉拉並沒有大驚失色或昏厥在地,只是將目光向約翰遜先生投去。那目光不但無怨無悔,甚至非常平靜,完全不像進入尾聲狀態,更不像她的為為。

  聽眾席上的約翰遜先生,將臉埋進手掌,雙肩顫抖得非常厲害。她把這一雙顫抖的肩膀,看做了動情,是對她的愛。為了這雙顫抖的肩膀,安吉拉常見得即便自己死去,也是甘心的。

  到了(liao)安吉拉也不明白,在描繪她與約翰遜先生的關係上,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她自己創作的、十分勉強的作品。

  其實,那不過是一個少女虛席以待的愛。尤其對安吉拉那缺少色彩、光亮的生活來說,只要稍加顏色,誰都有可能在那個空位上落座。而動輒退色的廉價染料遍地皆是,更何況有些男人在不必傷筋動骨的條件下,可以說是慷慨、真誠。所以說,一個虛席以待的座位,並沒有什麼非此即彼的一元選擇,卻被許多女人演繹為幾世情緣,就連對虛無縹緲那一類事情嗤之以鼻的安吉拉,竟也不能倖免。

  可不是!

  如果沒有遇見約翰遜先生,安吉拉不會生下托尼。想不到,連一個屬￿自己的姓氏都沒有的她,卻有了一個有名有姓的兒子,而且那個姓氏,是她如此珍愛的姓氏。

  這是一個有著、有落、有根的兒子,不像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而她的托尼,又是如此牢固地將她和約翰遜先生摻和在了一起。不管誰,哪怕是約翰遜先生本人,願意,或是不願意,都再也無法將他們分開。即便她死了,托尼仍然會把她和約翰遜先生摻和在一起。

  如此,安吉拉怎能不放棄對生活的仇恨?

  比如,在回答謀殺約翰遜太太的動機這一問題時,她不認為那是仇恨,而是因為約翰遜太太侵權,侵犯了她對約翰遜先生的愛的權利。

  儘管律師說,約翰遜先生是約翰遜太太的丈夫。但安吉拉「裁定」,對約翰遜先生的愛,是她的專利,他人絕對不能分享。她無法制止約翰遜太太的侵權行為,只能採取絕對的方式,把約翰遜太太消滅。

  這就是安吉拉在法庭上的全部辯詞,並認為這個理由足夠充分。此外,她再說不出什麼。

  安吉拉這樣行為處事太不合乎常理。可世上到底有多少人的行為處事完全合理?只不過在他們成為囚犯、領袖等等公眾人物時,人們才會以前所未有的熱情,考慮、分析、演繹他們的所作所為。

  當警察押著安吉拉離開法庭的時候,她扭過頭去,一邊踉踉蹌蹌地走著,一邊對著大廳喊道:「我愛你!就是到了另一個世界我也愛你……不,這不是他的錯,是我……」

  更讓約翰遜先生無地自容。

  當然不是安吉拉的錯。可那又是誰的錯?

  約翰遜先生永遠不會忘記第一眼看到安吉拉的情景。

  光線從右側的窗戶射進,跳躍著、顫動著,安吉拉就被籠罩在了恍惚不定的光線裡。這恍惚不定的光線,生生使一個具體的人變成了一道光澤。那光澤又不是來自爭奇鬥豔、姹紫嫣紅,它是柔和的,甚至是軟弱無力的。有一種淺淡的蜂蜜——約翰遜先生最喜歡的那種蜂蜜——就是這種光澤。不,不如說她本人就是一罐蜂蜜。

  那雙眼睛呢,卻充滿譏諷、懷疑、挑釁、對抗……

  有誰看到過黑夜和白晝同時展現在眼前的樣子?恐怕這就是了。

  據孤兒院介紹,有位先生在芝加哥一條失火的街上撿到了安吉拉,然後就送到了警察局,警察局又把她送到了孤兒院。

  她的名字,自然也是孤兒院給的,就像給她一個編號。不論是警察局或是孤兒院,都是不缺號碼的地方。

  「安吉拉」,是一個廣受喜愛的大眾符號,一般來說,也是一個未曾精心斟酌的名字。而對這位「天使」安吉拉,這名字還有那麼點諷喻的意味。

  姓氏?沒人願意為她奉獻一個姓氏,只好沿用撿到她的、那位先生的姓氏,孤兒院或是警察局的登記簿上就有。

  安吉拉來到警察局,是為尋找雙親請求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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