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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不,你不是奴隸,你是奴才。奴才和奴隸不同,奴才是見利忘義、賣友求榮、最沒有人格的東西,而奴隸是有獨立人格的人。你有什麼准稿子嗎?從來沒有,你的准稿子就是賣友求榮。毀了我們家算什麼?你當我們都像奴才那樣,把身外之物當回事兒?

  「奴才有奴才的本事,你說是不是……好比你很能審時度勢,當年同盟會汪精衛一夥兒在日本組織刺殺攝政王,是你利用我父親與宮裡的關係,打探到攝政王的行止,將時間、地點告訴了同盟會。

  「行刺失敗之後,同案人都被抓進監牢,你呢?沒事人一樣逍遙法外……你要是一竿子插到底我也佩服,眼瞅著辛亥革命難成,你就煽動我們姐妹二人去美國,為的是給自己留個後路。是的,是我們要求父親放我們去美國的,可誰知道風雲莫測,我們上船的前一天,你又得知辛亥革命就要起事,而且『行情看漲』,就又想把三妹留下,誰知道你留下她的真正動機是什麼!……可送信人錯把該給她的信給了我,我也將錯就錯了。」

  喬戈老爺回嘴說:「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三妹不是你害的又是誰?我要娶的本來是她,是你調了包兒。如果她有什麼不幸,你不是殺手又是誰!」

  「幸虧是我留下,如果三妹留下可就慘了……

  「也好,不留下真還不知道你的底細。你以為我就是大小姐、少奶奶一個?你以為我這些年來進進出出就是在玩兒票?不,我把你查了個一清二楚。現在,聽說你又要投靠共產黨反對國民軍了……」

  隨後,就是鎮紙或硯臺摔在地上的巨響,可見用力之大。還有瓷器碎裂的聲音,本就所剩無幾的老瓷器,肯定又毀了幾件。

  從此他們形如路人。形如路人倒還好,其實是成了永不可解的仇人。

  更想不到,有一天他們竟然拔槍相向。

  那天晚上,他去後院儲藏室取一幅舊畫準備修裱,回來時經過書齋中廳,正好撞見他們爭吵。

  他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躲在大膽瓶的後面。膽瓶之大,足以擋住他的身影,那還是當年宮裡的賞賜,可能因為不好搬動,才免去被革命軍「查沒」的下場。

  想來他們已然吵了許久,等他撞上的時候,已經進入總結階段,「……原來,你就是那條毒蛇!」

  「是,是我把你們起事的時間、地點告發給了當局,只是為了給一個奴才一點兒教訓,告訴他什麼是做人的本分。」

  「你好歹毒!」

  「歹毒的是你,不是我。等著吧,我會把你送到該去的地方。」

  「還不知道誰把誰送到他該去的地方呢!……」喬戈老爺慢慢地背過身去,又在猛然回身的當兒,用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二格格。

  二格格手裡不知何時也握上了一支槍。比喬戈老爺神奇的是,根本沒見二格格有什麼動靜,一槍卻已在握,並放出她那很颯的一笑。

  喬戈老爺根本沒把二格格那神出鬼沒的功夫放在眼裡,「倒是我,應該給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遺老遺少一點。兒教訓……」

  他們幾乎是同時開的槍。只是二格格慢了一眨眼的工夫,先被打中了。

  她不是槍法不准。畢竟是女人,畢竟喬戈老爺是她的親夫,或許是下不了手,也或許沒想動真格的,倒讓喬戈老爺搶了先。

  他馬上從藏身的膽瓶後沖了出來,三腳兩腳就要跑去找大夫,「大夫!大夫!」

  喬戈老爺將槍口對準了他:「不許動,動我就開槍!原來你在這裡,今天的事兒,你要是走漏半點兒風聲,也是這個下場。」

  看到二格格被子彈射中,他沒有考慮自己能做什麼或不能做什麼,只知道趕緊找大夫,救二格格一命。現在看來,不但救不了二格格一命,自己也不能倖免一槍。

  事後回想起來,他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喬戈老爺不接著給他一槍?

  隨著喬戈老爺一命歸天,他永遠不可能知道,喬戈老爺並沒有忘記,當年,小小年紀的他,時不時為他和三格格「鴻雁傳書」的往事。

  畢竟喬戈老爺對三格格有情有義,儘管最後娶了二格格,但那不是他的本意,而是陰錯陽差——雖說他尋花問柳,可那不是男人的天經地義?

  喬戈老爺走過去探了探二格格的鼻息。二格格一動不動,像是被打中要害,再沒有可能反手,或是根本斷了氣。

  然後喬戈老爺撣了撣自己的手,看了看他,僅用眼神兒就將他定在原地。又從容地走到書案前,依次拉開書案上的那些抽屜,——肯定在找銀票、房契之類的東西。

  此時,一個尖厲的聲響,像一枚帶著長哨、長尾的投槍劃過空中。一顆子彈,不偏不斜地射進了喬戈老爺後腦勺兒的正中。

  喬戈老爺當時就栽倒在地,一聲不哼了。

  他忙向已被喬戈老爺「執了死刑」的二格格看去,只見她還是面朝下地匍匐在地,顯然已經沒了翻身的力氣。這一槍,她是以自己的後背為依託,以便不搖不顫,反手射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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