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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同志,同志,您,您這是怎麼了? 」劉玉英慌了手腳,想去攙他,、鄭子雲張開雙眼,連連擺手,示意她不要動。又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藥丸,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劉玉英明白了,立刻撿了幾片,塞進了鄭子雲的嘴裡。然後,她立刻去敲葉知秋的門。「老葉,老葉。」

  門開了,卻是三個人的笑臉:葉知秋,莫征,還有那個常來的,挺漂亮的叫做圓圓的姑娘。

  「快,快! 有個人病倒在樓梯上了,看來不輕。」劉玉英緊張極了。

  葉知秋、莫征、圓圓三個人立即隨劉玉英跑下樓梯。

  啊!!! 「爸爸! 」圓圓撲過去。

  「老鄭! 快,莫征,去叫出租汽車。」

  鄭子雲閉上了眼睛,好像他終於到了終點。

  沒想到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和莫征見面,太戲劇性了。但願莫征和圓圓不要誤會他是來鬧架的。

  「嗚——嗚——」圓圓又開始哭了,她懊悔萬分,覺得全是自己的罪過,氣壞了爸爸。「爸爸,爸爸! 」

  葉知秋厲聲地說:「不許哭,不要搖他也不要動他,讓他安靜。」

  她伏下身去把自己的胳膊墊在鄭子雲的頭下。「去,先去拿個枕頭來。」

  圓圓像是傻了,沒有聽懂葉知秋的話,竟一動未動。唉,畢竟是孩子,劉玉英趕緊跑去拿枕頭。

  出租汽車怎麼這麼慢啊! 葉知秋恨不得拖住那無形飛去的時間,她覺得每過一秒,鄭子雲離危險的時刻便更近一點,她的頭上開始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天,這個人絕不能就這樣地去了,這樣優秀的人,中國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圓圓把臉貼在鄭子雲那冰涼的、滿是冷汗的手心上。「啊,爸爸,爸爸,我一定更好地疼您,愛您。只求您不要記住我說過的那些話,您是個好爸爸,我懂,爸爸,我懂得您。其實,我心裡一點兒也不糊塗……」

  「別說了圓圓,讓他安靜。」葉知秋發脾氣了。

  出租汽車終於來了。

  莫征抱起鄭子雲。

  哦,這男孩的胳膊多麼有力啊。好像有股生命的活力,從莫征那有力的胳膊,流進鄭子雲衰竭的身體,真好! 好像他變成了一個嬰兒,靠在一個巨人的懷裡。放心,他不會死的。鄭子雲睜開眼睛,莫征那對黑寶石一樣的瞳仁,正定定地看著他。那對黑眼睛裡,有一種不屈不撓的,對他也許會遠去的生命的呼喚,又有一種磁石般的引力,把那已經飄搖的生命穩住。

  鄭子雲努力對他微笑。哦,有這樣一個兒子該多好。

  尾 聲

  電話鈴響了。

  深更半夜,真是討厭透了,連覺也不讓人睡個安穩。田守誠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又響了,大概整整響了十分鐘,也許有什麼急事。田守誠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伸著兩隻腳在地板上來來回回地摸索著拖鞋。他媽的,左腳穿到右腳上去了。

  「喂——」田守誠萬分不耐煩地拿起話筒。

  「田部長嗎? 對不起,打攪您休息了。」紀恒全也會在自己的嘴上抹蜜,他的話也不是一字千金的不捨得往外拋,只是看對誰而已。

  「什麼事啊——」田守誠拖長了聲音。話筒裡,他聽得見紀恒全「咕嘟」一聲,咽了口唾沫,好像面對著一盤令人饞涎欲滴的大菜。

  「鄭部長心肌梗塞住進監護病房了。」紀恒全的聲音聽起來發緊,好像在努力地憋著嗓子眼兒裡的笑。

  「啊! 」田守誠的困勁,頓時飛得無影無蹤。「怎麼搞的? 」

  「聽說是在那個女記者家裡,晚上十一點多鐘的時候。」這句話,紀恒全說得很快,噎得他差點兒出不來氣。他怕,怕自己沒把這消息傳遍全世界,便一眨眼死掉。他像電影上那些打人敵營的特工人員,終於夾著一大摞情報,勝利地返回司令部向首長彙報戰果那麼愜意。

  「啊……」這啊字從最高音滑向最低。「你一定告訴醫院領導,說我請求醫院給予最好的護理,派最好的醫護人員,用最好的藥物……總之,鄭子雲同志是我們經濟界裡極有聲望,極有貢獻,極有影響的同志,一定要搶救過來。不然政治上的影響是很大的……

  你現在在哪裡? 在醫院? 好,我馬上就來。「聽起來田守誠真是關懷備至,體貼人微,心急如焚。

  放下電話,映人他腦子的是十二大代表最後的投票結果:一千零六比二百八十七。

  自從和鄭子雲刺刀見紅的一戰之後,鄭子雲的票數反而從八百八十七增加到一千零六,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偷雞不著蝕把米。

  他已經灰心了,無望了。然而想不到事情會突然發生這樣的逆轉。

  啊,這一下,鄭子雲當不成十二大代表了。

  田守誠比往日更加莊重地坐進小汽車,即使在這深更半夜他也衣冠楚楚,像去赴一個盛大的招待會。

  他低頭看看手腕上帶日曆的夜光錶,時間是一九八一年一月一日淩晨三點四十一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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