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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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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何必從他開刀呢? 我得先從頭頭抓起。這條條是他們定的,對不對? 」 說好了,吃過中飯楊小東找葛新發和吳賓有「要事相商」。到時候,卻不見了楊小東。哪兒去了呢? 是不是還沒吃完? 他們又折回食堂。果然,楊小東端著兩個胳膊肘,和呂志民在食堂門口站著。小呂一臉的不自在,臉上那個蛤蟆鏡,像一對蜻蜓的眼睛,往下耷拉著,給呂志民那無精打采的臉,更添上一種百般無奈的樣子。小東呢,兩道濃眉,卻得意地、時不時地往上一挑,嘴巴咧得挺大,誰也說不出他是在幹正事,還是在逗樂子。吳賓是聰明人.一看就知道這兩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站在食堂門口。不過他並不露聲色:「吃飽了撐的,跑食堂門口站崗來啦。」 楊小東不愧是楊小東,一向直來直去:「中午吃飯,是廠裡人員頂集中的時候,我把他拽來,在這兒瞧瞧,到底有多少個戴蛤蟆鏡的。」他轉向呂志民,「瞧見了吧? 一共就倆,你是第三個,那兩個是什麼人,你心裡全清楚。」然後,他嚴正起來,「我告訴你,咱們組就不能有這樣的事,你壓根兒就不是那號人,趕哪門子時髦? 」 「得,得,趁早收起來,沒勁。裝什麼假華僑。」吳賓一把把呂志民的眼鏡抓了下來。 葛新發眯著眼睛往天上瞅了瞰。太陽,整天整天地躲在灰濛濛的霧啊、雲啊、煤煙子的後頭。「就說是戴吧,大冬天的,也不是時候。」 「我當初可是有言在先,你們選我當班長,你們十三個人就是副班長,別管咱們組有什麼事,你們都得把自己擺在班長的地位上,想想自己該怎麼處理,那樣,事就好辦多了。你們當時都點了頭的,沒忘吧? 」 呂志民認帳:「沒忘。」 別管楊小東說什麼,呂志民從來不帶翻臉。 小哥們兒相交,講的是仗義。 為他穿喇叭褲的事,小東已經跟車間主任吳國棟頂過一回:「喇叭褲全讓小流氓給穿糟了。其實,穿的人不見得就壞,穿得油漬麻花的人,也不一定就好。」 至於呂志民和他父親不對付的事,究竟誰對、誰不對,那筆賬是算不清楚的。 老爺子任嗎不懂,管得還寬,見人就數落兒子的不是。動不動就告給小東,呂志民和他吵架;早上不起床;洗臉水、洗腳水不倒,就在地當間兒放著,誰不注意就「當」地踢上一腳,鬧得滿地都是水;晚上一出去就是半宿,說是「廠裡有事」;又說呂志民床底下壓著一把三棱刮刀,可能是對付他的……去年,呂志民帶回家一個新洗臉盆,兩條新毛巾,老爺子竟然問小東那些東西是不是偷的…… 淨把人往邪裡想,呂志民擰勁兒上來了,越是這麼著,他越是任著性兒來。這關係好得了嗎? 小東既不聽信老人那些狹隘的偏見,也批評呂志民成心給父親找氣的不是。仗義的是,他從不拿那些挑三窩四、恨不得把人人家裡鬧得雞飛狗叫的人散佈的閒言碎語當回事。該頂的頂回去,該解釋的解釋。在這點上,呂志民覺著小東比老呂頭待他還好。 這樣的領導——別看是個小班長,難得遇上啊。 「好吧,再戴你就給我沒收。」呂志民下了決心,何必呢,為了個蛤蟆鏡和小東惹氣。 「你再戴我就抓下來給你摔了。」楊小東毫不含糊。 吳賓把眼鏡往呂志民兜裡一杵。問楊小東:「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兒? 」 楊小東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紙條,遞給了吳賓。吳賓一看,是前天小組裡搞的那個民意測驗。題目是:今年五十元安全衛生維護機床先進班組獎金如何處理? 吳賓數了數,一共十四張,其中十三張寫著離廠子頂近的「新風飯店」,一張寫了「老莫」,都想到一塊去了。 寫條子的時候,誰也沒和誰商量過,十四個人,心齊得都絕門了。 楊小東說:「今天是一九七九年的最後一天。下午沒活兒,就是搞衛生,你和葛新發就別參加了。莫斯科餐廳太遠,又是個別意見,就到新風飯店去訂菜訂飯。你們倆占座、吃館子有經驗。五十元錢,該訂什麼菜,什麼酒,看著辦。我們三點鐘幹完,車間一封門,隊伍就開去了。」 葛新發說:「喲,那筆賬你還記著哪。」 「什麼經驗,都有用得著的時候,但要看場合和時問。你們吃館子的經驗這回不就用上了。」 說罷,四個人都笑了起來。 葛新發說的是上次發季度獎的事。那天,還沒把獎金發到個人手中,楊小東就和他們兩人打招呼了:「今天發獎金,你們可不許上班時間出去吃館子。」 楊小東這個招呼,當然不是隨便說說。他從不跟人說那號沒有把握、沒有根據的話。 葛新發和吳賓是班組裡有名的饞鬼。拿到獎金就吃館子是他們的老習慣。楊小東也多次勸說過他們:「又去吃館子? 也不攢點錢,還打算不打算娶媳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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