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潔文集 > 沉重的翅膀 > |
十九 |
|
談什麼都可以,只要丈夫不做出讓頭上的紗帽翅顫悠的事,她都可以聽之任之。不論談什麼,她是一百個沒聽著。別看她在跟前坐著,做出津津有味的樣子。這無非表示,她並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家庭婦女,當然,多少也是出於對比較顯貴的客人的禮貌。 「老鄭過兩天不是要去拜訪那位心理學教授嘛,準備研究研究他提出的那些理論。」她不大清楚什麼是心理學,但是談談「科學」 這個眼下紅得發燙的字眼兒,似乎自己也就顯得「科學」起來。語氣裡,免不了有些小小的賣弄。 「哪裡,如何搞好思想政治工作,這是我和老汪都感興趣的一個題目。因為實際工作中的困難,逼得我們不得不去探索、思考解決這些難題的辦法。」 鄭子雲這番實實在在的話,反倒讓夏竹筠感到一些教訓人的味道。她站了起來:「好啦,好啦,還是先吃飯吧,吃過再聊。」 菜肴不很豐盛,但味道精美。 夏竹筠細細地品味,從從容容地、耐心地用細細尖尖的牙齒,把每塊雞骨頭剔得乾乾淨淨。 鄭子雲吃得很有節制,連吃飯也像他的為人處世。 圓圓匆匆忙忙、心不在焉地往嘴裡扒拉著飯粒,仿佛是在對付一件不得不對付的事。夏竹筠不滿意地拿眼睛掃著她掉在飯碗周圍的米粒和菜屑。 汪方亮則是大刀闊斧,如同在自己家裡一樣的隨便。他勸說著鄭子雲:「你再喝點湯嘛。」 「喝不下了。」 「那你就把啤酒放下。喝湯,喝湯。吃飯也同打仗、幹工作一樣,你得有個主攻方向。」 圓圓說:「汪叔叔,我看什麼都是您的主攻方向。」說完她伏在手臂上吃吃地笑著。 「圓圓,你怎麼跟大人開玩笑。」夏竹筠制止她。 「怎麼就不能和大人開玩笑? 平等嘛。」汪方亮嬉笑地看著圓圓,「今天早上,起得晚了一些,又趕著要到東方紅公社去,匆匆忙忙的,不是在走廊裡一腳踢上個籃球,就是在廁所裡被誰的球鞋絆了一腳。我對兒子們說:『把你們的鞋子、籃球放好行不行? 放在地當間兒多礙事。』老二對我說:『爸爸,剛才我在書房裡就讓您放在地當間兒的皮鞋絆了一腳,這叫上行下效。』我沒詞兒了。小孩子有小孩子的道理。」 「你今天去東方紅公社的結果如何? 」鄭子雲極有興趣地問。 「我可是給田守誠來了個突然襲擊。」汪方亮只說了這麼一句,便停住不說了,好像有意在賣關子。 前不久,東方紅公社給田守誠部長寫了一封人民來信,反映他們公社買了一台拖拉機,質量極差,不能使用,錢等於白扔了。這個部直屬廠的產品,很多用戶反映質量不行。可是這個問題,成年成年地拖著,總也解決不了。向國務院彙報生產情況的時候,田守減又總是可以找到充分的理由。比方,「文化大革命」初期是什麼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的干擾;後來又是林彪反革命陰謀集團的干擾;再後是什麼右傾翻案風的干擾;最後是「四人幫」的干擾…… 這一次,田守誠卻出乎意料地作出了強烈、迅速的反應,決定派一個部級幹部,帶著製造廠的廠長,到東方紅公社背回這台質量不合格的拖拉機,並向公社賠禮道歉,保證負責到底,為他們提供一台優質拖拉機。 這是怎麼回事? 也許因為「四人幫」垮臺已經三年多,再也找不出什麼堂而皇之的託辭了。 當前經濟界要求體制改革的這股風,預示著經濟結構上必然到來的徹底變革。近兩年來,很多有遠見卓識、有實踐經驗的領導同志和經濟理論家在許多文章裡、講話裡,已經涉及了這個問題。 田守誠清楚,經濟界不是這股風的風源。 「風源」這兩個字,讓他想起一九七六年批判右傾翻案風的那段往事。那時.他看錯了、分析錯了形勢,以為大局已定。在人心所背的情況下,只有他,煞費苦心、冥思苦想地打出了《批判一個大政策——最大走資派的進口風》的炮彈。在那些違心的、按照兩報一刊的調子寫出的抄書抄報的批判稿中,尤其在他這一層高級領導幹部中,是一發很有分量的、有價值的炮彈。假如不是很快地打倒了「四人幫」,他將會怎樣呢? 飄在中國上空的政治風雲是無常的,至少前幾十年的歷史是這樣的。 他丟了很重要的一分。 這股風的風源在上頭。那麼,這股改革的風,就絕不只限於經濟結構,它將波及到政治結構、幹部結構……遍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 一個喪失了黨性原則而又身居要職的人,往往會變成一個混跡於官場的投機家。 田守誠必然會想:在這場變革裡,他得到的將是什麼? 失去的又是什麼呢? 從東方紅公社背回不合格的拖拉機,這樣的事還沒有一個部門做過。根據目前的氣候,很可能會登報、廣播。這可以算是一個小籌碼,或者,至少是一粒探路的石子。 鄭子雲鬧不清在黨組會上,汪方亮為什麼固執地非要去東方紅公社處理這件事情不可。看著汪方亮那雙詭譎的眼睛,他想汪方亮准又在這裡面做了什麼文章. 「昨天,我讓秘書打電話給縣委,同他們商議,是不是請各公社的書記、幹部,以及附近的社員儘量參加? 縣裡的同志同意了。今天一看,會場安排在縣委機關禮堂,只能容下幾百個人。社員呢?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