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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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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算,劉玉英放棄了女人天性裡對於美的一切追求。前些日子,添了一件冬天的罩衣。本來,她很喜歡一塊駝色的,上面有綠色和藍色小麻點兒的棉的確良。一算,一件上衣得十來塊錢。 她下不了決心,在櫃檯前頭轉了幾個來回,最後,還是買了塊布的。 想來想去,還不如用那些錢給吳國棟買些營養品,再說,兩個兒子也該添棉鞋了…… 這一切勞苦,全像她一個人應該受的。沒有一句體貼的、知情的話,卻遭到這樣的搶白,這樣的奚落。這也罷了,憑什麼還要拿孩子撒氣呢? 不是一次、兩次了。孩子有什麼罪! 要是你沒能耐撐住一個家,你就別結婚。既是有了家,你就得咬牙撐住它,那才叫個男人。要是你只會怨天怨地,打孩子罵老婆,拿他們撒氣,你還叫男人嗎,那叫窩囊廢! 她越想越冤,越想越氣,就說了一句更讓吳國棟火上澆油的話:「誰讓你不是部長。」 「你當初怎麼不找個部長嫁去。」 誰也不饒誰,誰都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苦水,誰都覺得對方不憐惜自己。於是,你一刀、我一槍,話趕著話,越吵越厲害。自然,小壯又成了借題發揮的對象,吳國棟往死裡打,劉玉英就堅決不讓。本來是在孩子身上做文章,打著打著,吳國棟往劉玉英臉上來了一巴掌。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行為嚇懵了。他這是怎麼啦。 劉玉英突然不吵了,也不哭了,只是定定地瞅著他,傻了一樣。 這幾年,他們經常吵架,卻從來沒發生過動手的事情。這究竟是怎麼搞的,又應該怪誰啊? 這一巴掌倒好像把吳國棟自己打清醒了,他這才感到,劉玉英是家裡的功臣,要是沒有她,這個家怎麼撐得下去呢? 他問過她憑著那點收入,怎麼把日子過下來的嗎? 沒有。他想過她有什麼小小的需要嗎? 沒有。她,毫無怨尤地獻出了自己的一切。用她那柔弱的肩膀,默默無言地、堅忍地擔著這副力不勝任的擔子。 女人,也許比男人更為堅忍,更為頑強,更富於自我犧牲的精神。 然而,不知他中了什麼邪,卻不能立即說出一句贖罪的話。 而在那一瞬間,劉玉英想了很多、很多。她想過,不如立刻死掉,讓吳國棟後悔一生一世。但是,撇下的孩子誰來管呢? 也許他們會攤上一個苛刻的後娘。她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那許多後娘虐待前房孩子的淒慘故事,眼淚止不住地淌了下來,好像她真的死了似的。不行,死不得。她想過,和吳國棟離婚。可離婚像什麼話,那會讓人覺得她不正經,好像她幹了什麼丟臉的事兒。不是嗎? 人們不就是用那種鄙夷和猜疑的目光看待那些離過婚的婦女嗎? 不行,她決不能讓人家指自己的脊樑背。她想過,一捲舖蓋卷回娘家去。不行,家裡哪有地方讓她住。再說,兩位老人又該多麼地著急……想來想去,從早上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來懲罰吳國棟。 天哪,她想:為什麼她的命是這樣的苦啊。比起剛才那位顧客,她們的生活該有多麼不同啊。她一定幸福、知足、快樂。她的男人,別說不會打她,就連一句重話也不會說啊。 想到這裡,眼淚又湧了上來,她生怕別人瞅見,趕緊用手背抹去了。 下雪了,一片片茸茸的、潔白的、輕飄飄的雪花,在寒風裡歡快地飛舞著,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這讓她想起了自己做姑娘時的生活,也是這麼輕盈、這麼新鮮、這麼清涼涼的。多好啊! 從外面又進來一男一女兩個青年。姑娘的臉蛋被冷風吹得緋紅,越發顯得眼睛亮晶晶、活潑潑的。 小夥子手裡拎著兩個很大的提包,裡面滿塞著印有各個商場名稱的紙包。一進門就站在那裡,傻傻地笑著,並非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只是因為他覺得幸福,他不能不笑。 劉玉英接待過各式各樣的顧客,她知道,眼前這兩人,是準備辦喜事的一對兒。 姑娘對劉玉英說:「同志,我想找這裡的劉師傅……」 「你找她有什麼事呢? 」 小夥子清清嗓子,大約是為了使人注意,他將要談到的事情,是多麼重要:「我們想請她給燙個頭,聽說她的手藝頂好! 」 開票的小古插嘴說:「找誰燙不行,我們這裡的師傅,手藝都不錯。」她覺得劉玉英今天的臉色尤其不好,她是不是病了? 病了也不休息一下。這人太要強,心也太好,只要顧客指名要她做活,她沒有不答應的。 小夥子窘了。打這樣的交道,在他的一生中,當然還是第一次。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人們明白,這件事對他,對他未來的妻子有多麼重要:「是這樣……」他找不到恰當的語言了。 劉玉英明白,現在,對他來說,一切與他未來的妻子有關的,哪怕是頂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成了天底下頂重要的事了。她很累,她心煩,她一肚子的委屈,然而小夥子那傻裡傻氣的勁頭裡,有一種動人的東西。她不由得說:「我姓劉。」 小古說:「好吧,好吧,那就開票吧。」然後小聲地埋怨劉玉英:「瞧瞧你的臉都腫了。」 姑娘把錢遞給小古:「冷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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