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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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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廖家的境況已與往日大大不同。有了房——分得了一家董姓地主的三間堂屋;有了地——分到了三畝休耕田;重要的是,因為懷寶在鎮政府做官,廖家在鎮上的聲望地位高起來了,廖家人外出走在鎮街上,滿街的人爭著打招呼。 廖老七如今是再不低三下四去街上代人書寫束貼狀文了,除了在地裡忙活之外,就是拉了小女兒在街上悠閒地蹈跳,再不就是在院子裡哼幾句戲文。他還特意讓木匠做了一把黑漆太師椅,他認為這椅子氣派,作為一個官人的父親,坐這種椅於才合身份。每到傍晚,他便把太師椅搬到院裡,沏一杯茶,仰靠在太師椅上給小女兒講古時皇親國戚們的各樣故事。 日子開始變得有滋味起來。 一天晚上,廖老七正坐大師椅上品茶,忽見東街的劉順慌慌提一個竹籃進院來,到他面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帶了哭音說:廖老哥救我,他們要把我定為中農,我家的境況你該知道,下中農都夠不上啊!這定了中農,以後就和你們不是一個階級了,求你讓懷寶侄替我說句話吧…… 廖老七在最初那一霎有些愣怔:他活這麼大歲數,還從來沒有人朝他跪下過求情哩!過去,都是他朝別人下跪,當年為那場筆墨官司,他曾跪求過多少人呀。在這刹愣怔過去之後,他心裡感受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滿足:我廖家到底也可以讓人求了!他緩緩起身,彎腰扶起了劉順說:都是兄弟,快起來,有話好說。 那晚劉順臨走時,把竹籃裡裝的禮物掏了出來:三斤白糖,一斤洋堿,一丈五尺花洋布,一小壇黃酒,一包信陽毛尖茶,五盒大舞臺香煙。廖老七看著那些禮物,嘴上說著何必破費,心裡卻著實又驚又喜:送這麼多東西啊!——這是他第一次接受親友之外的人送的禮物。 第二天頭晌懷寶由鎮政府回來時,廖老七把那些禮物指給了兒子看:這些東西,要在過去,我們得為人寫多少對聯書信才能掙來哪!今兒,咱們不費半點力氣就得了來,是因為啥?是因為你是個政府裡的官,你手上有權,你能為人說話辦事。所以你要記住,今後啥東西都可以丟,唯有這官不能丟!懂嗎?丟了別的,只要你是個官,還都會再弄來…… 懷寶那天無心去聽爹的訓教,他心裡有事——他回來是要同爹商量娶姁姁的大事。待爹的話告一段落之後,他才找到了開口的機會,說:爹,我該找個人了。 找人,找啥人?廖老七一時還沒從自己思考的事情中拔出身來。 老婆,如今叫妻。 哦,廖老七略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兒子一眼,不過隨後就笑了,可不是嘛,該找了,前幾天我和你娘還在說這事哩,你有沒有相中了誰? 姁姁。 姁姁? 就是裴仲公的小女兒。 噢,我想起了。嗯,那姑娘的貌相是不孬,日後生的孩子也會儀錶堂堂,行,你還有點眼光。這裴家的千金,在過去,你要沒有一頃兩頃田地,是甭想娶她的。如今她家雖說敗了,但虎死威不倒。我們娶了她,別人也會說:看,裴家的漂亮小姐跟了廖家兒子。這也是一份榮耀。中,這門親事中!再說如今她虎落平陽,要的嫁妝也不會多,到咱家也也會聽招呼,只是,她會不會不願—— 托人問過她了? 問了。 好,這就好,我和你娘這就為你們著手準備,咱先行個訂婚式,再擇喜日子,反正你的年歲也到了,早成婚早得子早得濟…… 懷寶沒有再去聽爹的話,他只是在心裡快活地叫:姁姁,爹同意了,同意了,咱們就要名正言順地做夫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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