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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水55

  暖暖這天晚上的覺睡得斷斷續續,曠開田的那些警告不時在她的耳旁響起:五洲公司在各級各方面都有人……她明白他這話不是假的,一個實力雄厚的公司在各級政府裡拉攏住幾個人是完全可能的,那麼繼續告狀還有沒有意義?還告嗎?……

  暖暖沒有起床吃早飯,就那麼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她覺得渾身都提不起勁來,直到青蔥嫂隔著窗戶告訴她:北京那個譚老伯來了。她才急忙起身穿起衣裳來,邊穿衣邊在心上詫異:沒聽他說要來呀?

  譚老伯還像往常那樣瘦,頭髮也全白了,可精神依然很好,一看見暖暖就高聲笑道:來了不速之客,打攪你了吧?暖暖忙上前扶老人坐下說:你來俺們高興都還高興不過來哩,哪會是打攪?之後就緊忙倒茶。

  我這次是去南方開一個學術會議,返京途中順道來看看你們,我前些天從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你們這兒的叢林坳發現了楚國的平民墓葬群,我也想看看,隔段日子不來這古楚之地,我還是蠻想念的。怎麼樣,來看楚長城的人多嗎?

  多,凡來丹湖西岸的人,都要去看看長城,你今天要是想上去的話,我陪你。暖暖笑著,老人的到來讓她暫時忘掉了不快。她對譚老伯一直懷著一份深深的感激,正是譚老伯對楚長城的發現改變了她的生活。

  好哇,先去看看長城那個老朋友,然後再去看平民墓。譚老伯高興地站起了身子……

  就是在去楚長城的山路上,在邊走邊聊中,譚老伯知道了暖暖已經離婚的事。老人當時吃了一驚,說:呵,都說現在京城的離婚風刮得很盛,沒想到這股風還刮到了你們丹湖西岸,能不能告訴我你們離婚的原因?暖暖臉紅著簡潔地說了一遍,老人聽罷沒有做聲,只默默地走路,半晌之後才歎口氣說:人生路上是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多經歷一點未必都是壞事;開田的所作所為,依我看叫忘乎所以;這世上能讓人忘乎所以的東西很多,其中最厲害的就是權力,因為權力裡邊含有幾種能使人發暈的東西,比如強制別人順從、服從,巨大的經濟利益,掌握重要的社會資源等等;人一忘乎所以,往往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就不會再管控自己的欲望,就會放縱;而欲望這個東西,沒有它,人就不成為人,全放縱,也有可能使人變異為非人;人不忘乎所以,就會懂得把自己的各種欲望調整到社會容忍的程度……

  暖暖默然聽著,知道譚老伯這是在安慰自己。

  我是研究歷史的,我知道中國歷朝歷代有多少因權力而忘乎所以的人,也知道有多少人想對權力加以制約。但要制約權力,談何容易,它首先需要執掌權力的人有一種超越世俗利益的眼光,自願制定一些包括限制自己手中權力的制度,唉,可惜……

  暖暖見自己的事使譚老伯的心情沉重起來,忙強顏笑道:老伯,咱不談這個,咱說點快活的事,我聽說你要寫一本關於楚長城的書,是真的嗎?

  正在寫著哪,只是不知啥時能完工。哎,對了,我這次來,除了舊地重遊之外,還有一個小任務,就是把我新近瞭解到的一個導致楚文王貲遷都的民間故事告訴你們,為你們的導遊員增添一點解說內容。

  呵,什麼故事?暖暖來了興趣。

  過去說到楚王貲遷都的原因,一般都說兩條:一條是楚的版圖在向南向東南擴大,貲覺得都城偏離版圖中心太遠;一個是離當時的周王室距離太近,貲有一種被威脅感。前不久我在一本民間傳說書上新發現了一個故事,說貲當時生活奢靡,在一次遊樂中發現手下一個武將的女人長得美妙無比,當下就動了淫心,此後就常藉故傳喚其進宮伴他淫樂,那武將表面上自是不敢表示不滿,甚至常主動將女人送到宮中,暗地裡卻仇恨滿腔並準備反叛,他悄悄聯絡很多不滿朝政的文官武將,包括宮中人員。不想就在起事前,消息洩露,楚王貲大驚失色,迅速派人抓捕鎮壓,因捲入此事者眾,貲一下子殺掉了數百人。這起反叛雖被鎮壓下去,可因殺人太多,每個被殺者都與活著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故貲知道他在都城裡人們心中引起的怨恨已經很深,也是因此,他失去了安全感,總覺得都城裡到處都有想索他命的人,致使他常常因為心中驚懼而不能在夜間安睡,這,促成他最終下了遷都的決心。

  還有這種說法?

  這其實也是一個關於忘乎所以的故事,楚王貲不忘乎所以,就不會去奪屬將的女人。當然,這故事與歷史真實究竟相差多遠,很難考證。不過,讓你的導遊員講給遊客們聽聽,說不定能給遊人增點興致。

  那倒是的,我接待這麼多批遊客,有一個發現,就是你一講和景觀有關的故事,他們就特別感興趣……

  陪譚老伯看完楚長城下來,天已黑了。晚飯後安頓譚老伯睡下,暖暖正也想洗洗歇息,青蔥嫂忽然過來把一條頭巾和一頂帽子遞到她的手上,說:這是禾禾妹子後晌送過來的,頭巾是給你的,帽子是給丹根的,禾禾講這兩樣東西都是你爹給買的。暖暖一聽這話,就知道爹心裡對她離婚的事算是想通了。當下就想回娘家看看,這麼多日子沒有回去,她心裡也想老人們。隨即便去灶上把買來預備給遊客們吃的牛肉、豬肉各砍了一塊裝在籃子裡,又拎了一隻雞,拉上丹根就向家裡走了。

  爹和娘都在家裡,娘在用竹篾修補蒸饃的鍋蓋,爹在吸煙,奶奶已經睡下。娘的氣色還好,看見他們娘倆,忙放下手上的東西起身,去一個筐子裡摸出兩個獼猴桃遞到丹根手裡說:東院你七奶奶送來讓我嘗嘗的,剛好給你趕上了,吃吧。那丹根哪還客氣,張嘴就啃起來。暖暖爹就笑了,說:瞧這吃相,將來長大會是個大肚漢子。看爹的樣子,是氣已經消了,暖暖的心裡也輕鬆起來,就坐下來跟老人們拉著家常。話題不斷地換,但都說得挺投機。其間,娘說了一句:你總這樣一個人拉扯著娃娃過日子恐怕不行,要是碰見有合適的人,可以再成個家。暖暖知道這個話題敏感,弄不好又會惹爹生氣,就輕描淡寫地回道:我眼下還不願去想這件事……

  暖暖這晚離開娘家,已很晚了。丹根哈欠連天地跟在媽媽的身邊走,沒走多遠,兩隻眼就想閉上。暖暖笑道:看,看,遇到瞌睡蟲了吧?說著,就蹲下身把兒子背在了背上。暖暖背著兒子正搖晃著走,忽見前邊有兩個人抬了個小竹床走過來,就問:誰呀?

  是俺們,暖暖姐。伴著回話,抬床的兩個人走近來,暖暖湊著月光才看清,他們是賞心苑的兩個保安,當初,還是暖暖領他們去省城接受培訓的。

  你們抬的這是——

  是瞻石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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