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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二門 真實的隱沒

  黑視野

  乾隆盛世的封疆大吏們不放過每一個被捕的哲合忍耶教徒。蘭州和華林山戰火熄滅後,一冊《欽定蘭州紀略》裡充斥著京城和蘭州之間過細繁瑣的調查文件。一個詞匯——「研鞫」,形象地描述著他們對哲合忍耶俘虜的細緻折磨和榨骨吸髓的拷打。每一個村莊、每一戶祖墳、每一個妻母子侄都被乾隆親自監視著迫害。鞫訊之後,吐盡口供的人並不能僥倖獲免,斬刑是最輕處置。保甲進入宗教,「鄉約」一職從此作為回族內奸而藉官勢流傳,形同特務。甘肅一片死的寧寂——哲合忍耶似乎絕滅了。

  這一瞬之間的視覺,同樣出現在文人之中。縱觀接觸過哲合忍耶的文人,便發現他們都沒有瞭解全部真情,都不能把乾隆年聖戰看作哲合忍耶教史鏈條上的幾個環節。他們並沒有懷著對殉教者的同情深入調查。他們缺乏對於人的心靈力量的想像力。因此也不能獲得秘密。而歷史從來只是秘史;對於那些缺乏人道和低能的文人墨客,世界不會讓他們窺見真相。

  真實深深地隱遁了。直至二百年後,以教內知情者的立場望去,只覺得從乾隆到當代的智識人就像是一群瞎子擠做一團。

  哲合忍耶進入了沉默。雖然它的名稱是「高聲讚頌」,而且不止一次喧囂怒吼過,但是直至辛亥革命滿清覆滅,它從未暴露自己的核心組織及教統。縱使到了一百六十年以後,穿著皇軍軍服進入中國北方的回民調查組也沒有搞清楚何謂哲合忍耶。

  文人當然是從不為歷史負責的。久久因不能洞悉哲合忍耶而深感不安者,首先還是中國的統治者。吟味前一冊《欽定蘭州紀略》與後一冊《欽定石峰堡紀略》,可以感覺乾隆的心境。

  面對著捲土重來的石峰堡事變,自始至終,乾隆總企圖突破障眼的迷霧。奏摺中見一人則逼令將帥追查一縣,反復強調「另有為首之人」,並判斷一切「俱系該犯主謀」,宣佈查獲那個人乃「系剿辦逆回第一緊要情節」。應當說乾隆是有預感的,他嗅到了黑暗中的敵手。那是他的有力的否定者。

  他不可能得逞。

  信仰,當被迫地變成了軍事武力時,他並不能借助神聖而勝利。但是當它被迫地還原成本質的信仰——即精神時,它是堅強的。守密,對於思想者、信仰者來說,是生命和靈魂的最後一道防線。死固然可怖,但墮入靈魂的火獄才是真正的恐怖。哲合忍耶在十八世紀的教史證明了這個道理,當時中國的統治者可以打敗他們的人,但不可能打敗他們的伊瑪尼(信仰)。

  真實的隱藏,即使在今天也並沒有完全結束。哲合忍耶三大阿拉伯文內部秘籍:《熱什哈爾》、《曼納給布》、《道統史傳》——並沒有公佈全部秘密傳教(包括導師代代的傳遞和信仰在多斯達尼中的傳播)的渠道。二百年雖然過得漫長,但我們的耐心如石上鐵杵。為著善良和富有人性的朋友,隱喻和暗示——包括我的隱喻和暗示——已經說得太多了。宗教不是推理。除了水之外,液體中尚有乳、蜜和酒。在哲合忍耶付出了那樣的代價之後,他們渴望的不是廉價的理解,而是歷史的正義感和藝術的正義感。幾十萬哲合忍耶的多斯達尼從未懷疑自己的魅力,他們對一個自稱是進步了的世界說:你有一種就像對自己血統一樣的感情嗎?

  哲合忍耶不是一個四世同堂深宅大院裡因為個人的失戀而寫作的作家。哲合忍耶是中國勞苦底層——這片茫茫無情世界裡的真正激情。哲合忍耶的高聲贊誦,連同我的這一縷聲音,都只是天賦的外現和表現;它從不幻想中國智識階級的施捨。在屠刀上的鮮血滴滴入土的時刻裡,屠夫(包括乾隆)不知道:拱北的地點、即克爾、穆罕麥斯、爾麥裡和深刻的脫勒蓋提都如血的滲透一樣傳開了。

  從華林山的叛亂結束,到石峰堡戰事開始之間僅僅三年。在開始敘述乾隆四十九年哲合忍耶起義之前,讀者首先應當瞭解:三年間的兩度剿殺,並未把哲合忍耶逼進死滅;相反,乾隆盛世對哲合忍耶的迫害,使得這個窮人教門從此丟淨了幻想、誘惑和可能性,決意走上了它前定的險路。

  衣紮孜

  在中國傳播的蘇菲派穆勒什德,一般應當擁有一種傳教憑證,該憑證叫衣紮孜。如甘肅靈明堂的衣紮孜是手印一個(四指書寫四大哈裡發名字、掌心書穆聖名字、手背書阿裡贊詞及劍),印一顆(書乃格什板頂耶道統);北莊門宦的衣紮孜是新疆莎車道堂為其專寫的傳教依據;花寺門宦的衣紮孜是劍、印、拜氈、羊毛衫、幕帳;經典(特別是《冥沙》和《卯路提》)。這種衣紮孜在各派都被視為至寶,但因滄桑屢變又都沒有成為傳教的唯一憑據。哲合忍耶的傳教衣紮孜,據成書最早的《熱什哈爾》載:

  沙赫命道祖複回中國。祖得寶物七件:一名太思比罕(數珠)、一名

  拜氈、一名靠背、一手杖、一碗、寶劍和美色香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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