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承志 > 鮮花的廢墟 | 上頁 下頁 | |
三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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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回合,就使艾爾·芳迪贏得了滿堂彩。 鄰座啞著嗓自語道:「不錯,非常不錯!」好像由於這是位見習鬥牛士,所以他寬洪大量尺度放鬆。為了能看得懂些,我們開始打攪這鄰座。「先生,那些穿紫的黑的衣服,那些四周的人,是做什麼的?」「他們?!他們什麼也不是!只是……小東西。」 力量飽滿的公牛神采奕奕,昂著漂亮的頭再次風馳電掣沖來。欺騙的粉紅咖巴一甩,它又撲了個空。急煞腳的時候,公牛險些摔倒,蹄子銳烈地劃起一團土霧。奧~~唻!全場的喝彩聲隨著牛的撞擊、刹腳、踉蹌騰空而起,奧唻!喝彩如平地一聲雷。 三次進攻之後,公牛的銳氣被磨平了。它又抖擻精神,向那塊粉紅的布旗子衝突撞擊了幾次,但是大概它自己也覺得出,它頂出的犄角,如鋼刀入到水裡、如箭射入空氣一般,瞬 忽便被化解掉了。 我看得津津有味。鄰座時而細緻,時而沒耐心地告訴我們一些鬥牛規矩。告訴我們那塊鬥牛鬥蓬叫做capa,告訴我們劍客叫matador,就要出場的騎馬胖子,叫做picador(長矛手)。但好像他對正在場上瀟灑表演的見習鬥牛士艾爾·芳迪,並不熟悉。 在燕形的大咖巴翻舞之中,公牛幾經無效的攻擊,暴怒似乎平息了許多。就在這時,一陣軍號聲響起,穿著牛皮護套的肥胖甲馬出場了。 (4) 我盯著那副結實的牛皮甲。它一出場,我就有了預感。不知怎麼,我心裡慢慢漲起一股不安。那是一副皮圓筒,皮矮牆。圓圓低垂的一圈厚皮罩,攔著那匹粗腿的重型馬的馬的全身,直到腳踝。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聯想到公牛無法撞擊它。犄角會被彈回來,頂多蓬地響一聲,我想。 馬上騎著一個胖子,戴一頂平圓帽,手執一柄長矛。「Picador!」鄰座粗漢轉臉對我指點道。「皮嘎朵爾!」我大聲回答,表示已經明白。 幾個穿紫穿黑的「小東西」,把公牛逗引到了甲馬正面。 黑公牛發覺,一個緩緩移動的大圓筒,居然膽敢攔住了路——於是,它開始了自己一生中最關鍵的突刺。 牛角狠狠地撞在皮圍裙上,響起了悶悶的蓬的一聲。 甲馬只是微微一晃,能摧毀一座房屋的猛力被消解了。與此同時,皮嘎朵爾的長矛刺進了牛背。公牛退了半步再死命頂去,它的犄角徒勞地頂著鬆軟的厚皮罩,牛背上血流淌下,但看不清楚,只見漆黑的皮被血染得淋漓。胖子在馬鐙上站立起來,豎著矛往下紮。使勁地搗。 牛茫然地撤退幾步,這個怪物怎麼不倒下去呢?它鼓足蠻力,再次沖了上去。牛角又一次蓬地撞在皮牆上,甲馬依然只是微微搖晃。而那長矛趁勢又刺進脊骨,我斷定矛尖刺入的不是皮肉而是脊椎,看得出公牛疼痛至極。 皮嘎朵爾站在鐙上,他似乎快感無限,豎著矛對著牛背,使勁地搗。 公牛絕望了。但它再無後路,無論為瞭解疼還是為了復仇,它都只能掙命死抵,攻破這道萬惡的皮城牆。用犄角頂、抵、鑽,不放走又硬又軟的敵人,拼上全身的重量和力氣。 甲馬的厚皮罩子,它的緩衝性能,消解了公牛的攻擊和尊嚴。我心裡古怪地感到不平,感情正悄悄沸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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