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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第八章 亞細亞的"主義"

  (一)

  去年(2007)夏天的一個晚上,我突然接到從青海打來的一個電話。是青海省政協的一個回族青年幹部,他通知我,後天在西寧,要舉行服部幸雄老人的骨灰安放儀式。屆時受到過服部援助的許多蒙藏回漢的各族師生,還有服部夫人和子女都將抵達西寧。知道我是逝者的生前友人,他希望我能夠參加。

  我沉吟了一會兒。老人白髮飄飄、滿口烏珠穆沁的音容浮上眼前。

  第二天夜裡,我飛抵了西寧。

  早晨,在西寧鳳凰山,罕見的儀式開始了。我目擊著一個日本人的遺骨,在喇嘛的紫紅袈裟和回族的雪白帽子環繞下緩緩放入墓穴。當穆斯林們捧起雙手接著都瓦,藏族喇嘛一齊念起經文的時候,渾身被一股異樣的感動席捲。主持人要我講話,我居然哽咽,說不成句!

  記得我只是對著墓穴,像喊叫一樣說:

  「——再也不能,一塊談論東烏珠穆沁的事了!」

  …… ……

  他在暮年,把東京的兩個店裡的收入,都送到青海貧瘠農村的學校——這邊的語言稱之「扶貧」,用他的話卻是「教育可是重要喲」。從黃河南,到青海北 ,他像撒傳單一樣,把自己背來的日元,擲向荒涼的高原。不問對象,不管地區,只要是村「窮」且孩子要「學」,他就把錢送到手上。我堅信,受惠于他的蒙藏回漢,那些閉塞農民並不知他的底細,大約把他想成了億萬富翁。沒人相信他在東京過著清貧的生活。他究竟每年帶來了多少,一共投入了多少,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

  離開青海前,在向他夫人道別時,我有一絲遺憾。因為有一個問題尚未究明。關於他青年時代的理想。我深知,用友好、和平、贖罪等等觀點,並不能解釋他的心思。他是個固執的人,崇尚行動的人。贖罪之類說法實在離題太遠了,因為他根本沒有什麼罪意識。毋寧說他滿懷豪情,以青海的行為,接著實踐自己年輕時未竟的、「亞細亞解放」的理想。

  這亞細亞的理想,究竟是什麼?

  (二)

  歸納"亞細亞主義"的全貌,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它是國家的一項戰略,也是民眾的一股思潮。它是一塊侵略和奴役弱小近鄰的遮羞布,也是一份揭露和對抗白種殖民主義的宣言書。它疊印著日本國家擴張與侵略的歷史,又染透了日本民族的視野和熱情。

  它在退潮時無影無蹤。

  但某一天我突然意識到:它活在很多日本人的行為中。

  我能梳攏一個梗概麼?

  只能提出一些例子,讓讀者分析它們。

  1.

  1912年12月23日,在英國殖民當局舉行的、慶祝把首都從莫臥兒王國舊都鄂爾多·德裡遷至新德裡的典禮上,突然發生了爆炸。總督哈丁受了重傷,典禮一片狼藉。

  安置炸彈的,是早期印度獨立運動的一名領導人R·B·布斯(Rash Behari Bose,1886-1945),激進派的獨立運動領袖。

  事件後,布斯陷入極大危險,在殖民當局的高壓下,他終於決定逃亡海外。突破了嚴密追查,他於1915年經由加爾各答,逃到了剛在日俄戰爭中大勝的日本。

  當時的日本政府根據日英條約正與英國結盟,對印度的革命分子態度嚴厲。布斯的目標,是從日本購買手槍等軍火。但在日本不能得手,艱難之中,他認識了孫文。

  大約是在孫中山支持下,他從上海購得武器向印度輸送;無奈又被英國當局查覺,不僅軍火被沒收,機密信件也落入英警之手。英國立即向盟國日本提出逮捕布斯。日本政府採取了拖延曖昧的態度,一段時間裡,未對布斯採取行動,只把他置於監視之下。

  一個朝日新聞的記者,從孫中山處聽說了這位印度獨立党的首領。此事引起了記者的熱意和關心,於是孫中山等一些中國人安排了印度獨立黨與日本媒體的會見。席間,廖仲愷把R·B·布斯的英語先譯成漢語、王統一再把中國話翻成記者聽的日語——若干天后,一篇題為《歐戰與印度》的文章,刊登在朝日新聞上,日本市民對印度獨立的關心,頓時應聲鵲起。——後來,這個記者(山中峯太郎)改行成了超人氣的作家,所作冒險小說《亞細亞的曙光》裡,就有一個人物是印度的革命家。這篇小說在《少年俱樂部》上連載,強烈地震撼了整整一代軍國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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