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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亮善跑的——我的黑駿馬喲

  拴在那門外——那榆木的車上

  在遠離神聖的古時會盟敖包和母親湖、錫林河的荒僻草地深處,你能看到一條名叫伯勒根的明淨小河。牧人們笑謔地解釋說,也許是哪位大嫂子在這裡出了名,所以河水就得到這樣有理的名字。然而我曾經聽白髮的奶奶親口說過:伯勒根,遠在我們蒙古人的祖先還沒有遊牧到這兒時,已經是出嫁姑娘「給了」那異姓的婆家,和送行的父母分手的一道小河。

  我騎著馬嘩嘩地趟著流水,馬兒自顧自地停下來,在清澈的中流埋頭長飲。我抬起頭來;顧盼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二十來年啦,伯勒根小河依舊如故。記得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父親曾按著我的腦袋,吆喝說:「喂,趴下去!小牛犢子。喝幾口,這是草原家鄉的水呵!」

  前不久,我陪同畜牧廳規劃處的幾位專家來這一帶調查仔畜價值問題,當我專程趕到鄰旗人民委員會探望父親時,他不知為什麼又對我發了火:「哼!陪專家?當翻譯?哼!牛犢子,你別以為現在就可以不挨我的鞭子……你應當滾到伯勒根河的蘆葦叢裡去,在河水裡泡上三天三夜,洗掉你這股大翻譯、大幹部的臭味兒再來看我!」

  父親,難道你認為,只有你們才對草原懷著誠摯的愛麼?別忘了:經歷不能替代,人人都在生活……

  河灣裡和濕潤的草地上密密地叢生著絨花雪白的蘆荻,大雁在高空鳴叫著,排著變幻不定的隊列。穿行在葦牆裡的騎手有時簡直無法前進;剛剛降落的雁群吵嚷著、歡叫著,用翅膀撲楞楞地拍濺著浪花,蘆葦被擠得嘩嘩亂響。大雁們在忙著安頓一個溫暖的窠,它們是不會理睬自然界中那些思慮重重的人的。

  我催馬踏上了陡峭的河岸,熟悉的景物映入眼簾。這就是我曾生活過的搖籃,我闊別日久的草原。父親——他一聽到我準備來這裡看望就息了怒火,可他根本不理解我重返故鄉的心境……哦,故鄉,你像夢境裡一樣青綠迷蒙。你可知道,你給那些棄你遠去的人帶來過怎樣的痛苦麼?

  左側山崗上有一群散開的羊在吃草,我遠遠看見,那牧羊人正歪在草地上曬太陽。我朝他馳去。

  「呃,不認識的好朋友,你好。呃……好漂亮的黑馬喲!」

  他也斜著眼睛,瞟著我的黑馬。

  「您好。這馬麼,跑得還不壞——是公社借給我的。」我隨口應酬著。

  「呃,當然是公社借你的——我認識它。嗯,這是鋼嘎·哈拉。錯不了,去年它在賽馬會上跑第一的時候,我曾經遠遠地看過它一眼。所以,錯不了。公社把最有名的鋼嘎·哈拉借給你啦。」

  鋼嘎·哈拉?!像是一個炸雷在我眼前轟響,我雙眼暈眩,騎坐不穩,險些栽下馬來。但我還是沉住了氣:「您的羊群已經上膘啦,大哥。」我說著下了馬,坐在他旁邊,遞給他一支煙。

  哦,鋼嘎·哈拉……我注視著這匹骨架高大、腳踝細直、寬寬的前胸凸隆著塊塊肌鍵的黑馬。陽光下,它的毛皮像黑緞子一樣閃閃發光。我的小黑馬駒,我的黑駿馬!我默默地呼喚著它。我怎麼認不出你了呢?這個牧羊人僅僅望過你一眼,就如同刀刻一樣把你留在他的記憶裡。而我呢,你是知道的,當你做為一個生命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時,也許只有我曾對你懷有過那麼熱烈的希望。是我給你取了這個驕傲的名字:鋼嘎·哈拉。你看,十四年過去了。時光像草原上的風,消失在比淡藍的遠山和伯勒根河源更遠的大地盡頭。它拂面而過,逝而不返,只在人心上留下一絲令人神傷的感觸。我一去九年,從牧人變成了畜牧廳的科學工作者;你呢,成了名揚遠近的駿馬之星。你好嗎?我的小夥伴?你在嗅著我,你在舔著我的衣襟。你像這個牧羊人一樣眼光敏銳,你認出了我。那麼——你能告訴我,她在哪裡嗎?我同她別後就兩無音訊,你就是這時光的證明。你該明白我是多麼惦念著她。因為我深知她前途的泥濘。你在搖頭?你在點頭?她——索米婭在哪兒呢?

  「呃,抽煙。」牧羊人遞給我一支他的煙。

  「好好,哦…曬曬太陽真舒服!大哥,你是伯勒根生產隊的人麼?」我問。

  「不是。不過,我們住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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