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天空也有雲 / 衣向東

第八章

                

    致遠就是被王琨臉上流淌的淚水感動了的。

    認識王琨,是去年冬天在包頭火車站。他出差在包頭呆了六天,包頭沒有一個熟人,他覺得無聊,辦完事急著趕回來,就買了一張硬座票登車了。

    他身邊的座位一直空著。快要開車的時候,空座位上來了一個女孩子,致遠是靠近窗戶的座位,這女孩子上車後就趴在窗戶上,朝站台上的一個男孩揮手,趴向窗戶的身子起伏著架在致遠頭頂,致遠感到很不舒服,乾脆挪到了外面的座位上,女孩子看都不看致遠一眼,順勢坐到窗口,默默地看著窗外,致遠注意到站台上的

    男孩,也是那麼深情地看著窗戶裡的女孩子。女孩子的眼睛裡就流著淚水,她也不擦拭,任淚水歡暢地流。

    站台上的那個男孩子也淚流滿面了。

    似乎不用多問,這是一對熱戀中青年男女的分別了。

    周圍人都扭了頭去看。這場景在車站是常有的,沒有看點,人們看他們,只是在猜測他們如何分別,是短暫的還是永遠的。致遠也想到了這個問題。

    火車開出車站很遠,身邊女子的情緒略有穩定,但仍一動不動地凝視窗外,似乎那個男孩子還站在那裡。女子臉上的淚水,或掛在腮邊,或滯留在眼角,附著在一臉憂傷的底色上,確實哀婉動人。致遠就把一張餐巾紙舉到了女子面前,示意她擦拭一下淚水。

    女子接了去,擦拭了淚水,對致遠感激地點點頭,無話。

    女子轉過頭的時候,致遠看清了她的面部,真是清爽雅致之極,說不出的甜潤清純,說不出的勻稱和諧。再看那眼睛,致遠的心就活動了一下,心想這才是女人應該有的眼睛呀,沒有絲毫雜質,清澈見底,明得晶瑩,柔得嫵媚。這雙眼睛因為離別的愁緒,正流露出憂鬱的神色,更增添了幾分清麗。此時,對於這女孩子來說,眼底的世界只有站台上的那個男孩,戰爭、難民、洪災……所有的傷心,莫過於她與這男孩子的離別了。

    這純淨的女孩!致遠在心裡感歎。

    致遠覺得自己有責任跟這個女孩說點什麼,讓她儘快從離別的傷感中走出來。他覺得這樣一個純情的女孩子,是不應該長時間被憂傷困擾著。

    「去北京呀?」致遠謹慎地問。

    「嗯。」

    「家就包頭的?」

    「嗯。」

    「在北京工作?」

    「嗯。」

    致遠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要問別的,他擔心女孩就這樣一直「嗯」下去。

    他沉默了,女孩卻說話了,說:「大哥你去北京出差?」

    「哦,不是的,我就在北京工作,到包頭出差。」

    女孩輕點頭,發出一聲歎息。既然女孩主動說話了,致遠的問話就放鬆了很多,問女孩在北京什麼單位,做什麼,女孩說還不知道能找到什麼工作哩,去了再說吧。他才明白女孩是去北京找工作的。

   

    總之,致遠繞了很大的圈了,終於把話題扯在站台上那個男孩子身上了。如果像他判斷的那樣,那男孩子是女孩曾經熱戀或者正在熱戀的情人,其實沒有多少感動。然而卻不是,那男孩子是她的親弟弟,這就讓致遠吃驚和感動了。

    再聊,就知道女子叫王琨,商業學校畢業的,在包頭一家賓館工作,工資很低。她沒有了父親,弟弟今年19歲了,因為不願意讀書,早早離開學校,在社會上摔打,染了一身的壞習氣,經常氣得母親流淚生病。有一段時間,王琨幾乎把弟弟教育好了,並求人讓弟弟開出租車去了,想不到他每晚都泡在麻將桌上,輸了錢不說,因為熬夜過度疲勞,白天開車竟睡過去了,出了交通事故,被吊銷執照,還欠下了不少債。母親又哭,又病了。王琨就批評弟弟,批歸批,卻拿他沒辦法,姐弟倆在沒有父親的日子裡一起成長起來,那種相依為命的感情是可以理解的。好在這一次,弟弟在她跟前淚流滿面地悔恨了,並且找了一份苦力活,給人打工了。王琨心疼弟弟瘦弱的身子經不起折騰,暗暗地流淚之後,就決定辭去現有的工作。按照她的想法,她學的是餐飲管理專業,北京的賓館酒店很多,生意又好,可以找份比家鄉工資高幾倍的工作。離開家鄉,唯一讓她牽掛的還是弟弟,擔心他再鬧出什麼亂子,因此上車前還在站台上對弟弟千叮萬囑,讓他別累著,讓他別再惹事,讓他照顧好母親……總覺得有交代不盡的話,說著說著就流淚了。而做弟弟的,知道姐姐這一去,一定要在京城受很多委屈,又知道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倘若自己像個男子漢,就不必讓姐姐去冒風險了。這樣想著,也就哭了。

    致遠的眼睛也潮乎乎的,姐弟倆的感情,的確讓人感動。被感動了的致遠,就想為王琨做點事情,於是告訴王琨,自己有個同學是一家酒店的老總,如果她剛到北京,暫時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可以先去那裡試試看,那裡的服務員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資,領班更多一些,管吃管住,省去了許多麻煩。王琨就用很純淨的目光看著

    他,說真謝謝你了王大哥,我去一定能幹好的。

    他不懷疑她的話,就憑她的眼睛,也沒有理由懷疑她。

    「你一定會幹好的,至少當個領班。」致遠說。

    致遠就把同學的名字和電話留給了王琨,又把自己辦公室和家裡的電話也留下了,說有什麼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兩個人到北京出了車站後,致遠當即給酒店的同學打電話,要求關照一下王琨。那同學在電話裡嬉笑著,說了幾句男盜女娼的諢話之後,表示一定給致遠個面子。於是,王琨就直接去了致遠的同學那邊的酒店。

    過了兩天,王琨就給致遠辦公室打了電話,說自己在酒店當上了餐廳領班,月工資一千六,之後就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邀請致遠去酒店,說王大哥你來呀,來看看我行嗎?我請你吃飯。聽那口氣,是很知足很快樂了。致遠就放心地笑了,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值得很幸福的事情。

    一晃就是四五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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