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離開辦公室之後,致遠一個人在那裡呆了很久才回家。
 
其實他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妻子雅蘭儘管見到他後仍舊板著面孔,但比起早晨離家的時候,已經平靜了許多。雅蘭的平靜與她一個辦公室的李大姐有很大關係,李大姐知道雅蘭跟致遠吵鬧了,毫不猶豫地批評了雅蘭。李大姐這個人很有意思,她的文化水平並不高,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很有哲理。她說:「你怎麼就能隨隨便便跟致遠鬧騰呢?」
 
雅蘭還在氣頭上,硬硬地說:「我就故意跟他鬧騰,他能把我怎麼樣?」
 
李大姐痛心疾首地說:「你怎麼能這樣?我告訴你,夫妻輕易不要吵架,吵一次架兩個人的心就疏遠一寸。吵架的時候,人在氣頭上,什麼話都能說出來,而且最愛說那些讓對方傷心和生氣的話。說出來容易,收回去就難了。你說你都是在氣頭上說的話,可畢竟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誰能知道是不是從你心裡說出來的?你
 
們就是以後和好了,但是說出去的那些話卻會被對方一直記在心裡。打個比方,你在一張白紙上塗了個黑墨蛋,你能完全把它擦掉嗎?就是擦掉了也會留下一個印痕,對不?」
 
雅蘭嘴上說我才不管那麼多呢,我不能受他的欺負。而她心裡,卻在琢磨李大姐的話,覺得李大姐的話是有道理的。雅蘭就在單位想了一天,覺得自己對致遠有點兒小題大做,借題發揮了,這樣鬧下去,肯定會影響夫妻關係的。
 
李大姐仍在一邊埋怨雅蘭,叮囑說:「晚上回家別鬧了,啊?你別犯傻了你,你覺得你長得不錯呀,我說句你不願聽的話,要是現在你跟致遠離了婚,你再想找致遠這樣的男人就難了,可致遠不一樣,他照樣去找沒結婚的。不得不承認,現在男女就是他媽的不平等!」
 
其實,這一點李大姐不說,雅蘭也是清楚的,女人結了婚,就像別人用過的牙刷,像別人穿過的內衣,沒有人願意再使用了。尤其像她現在這個破單位,不死不活的樣子,說不定哪一天就涼菜了,以後的生活怎麼辦?再說了,跟致遠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真的沒有必要瞎折騰。
 
當然,雅蘭並不是覺得自己離開了致遠就沒辦法生存了,離開了致遠日子肯定要過下去,但是沒有逼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哪一個女人願意折騰呀,女人離一次婚就要扒掉一層皮。
 
雅蘭在單位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晚上回家如何緩和跟致遠之間的僵持。她當然不會直接向致遠道歉了,女人在這方面比男人還倔強。不過女人有女人的辦法,她想到如何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如何充分利用晚上溫情的時光。
 
雅蘭不到下班的時候就離開了單位,她去了菜市場買了菜,回家忙乎開了。做完了飯菜,她又把屋子收拾了一番,早晨兩個人離開屋子的時候,屋子裡亂得跟他們的心境一樣糟。她把致遠客廳小床上沒有疊好的被子重新整理了,把他的書桌上的東西一一歸類。
 
一切準備停當,卻不見致遠回來,她心裡就有些慌,想給致遠打電話,又鼓不起勇氣,於是就坐在客廳裡等待,腦子裡亂亂地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她想,今晚致遠一夜不歸怎麼辦?她想,今晚致遠回來不理睬她怎麼辦?她想……牆上的掛鐘敲響了8
點,她站起來瞅了瞅門外濃了的夜,心中又生出幾分怨恨。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致遠在院子停放自行車的聲音,急忙整理了一下坐過的沙發,走進了裡屋。
 
等到致遠惴惴不安地走進了客廳,雅蘭就從裡屋拉開門走出來,朝廚房走去。致遠由於心情過度緊張,在雅蘭突然打開房門的時候,他有些失態的顫抖了一下身子。
 
雅蘭拉著臉從廚房把自己精心準備的飯菜,端到了客廳的餐桌上,並不理會致遠,自己坐下來先吃了。致遠剛進屋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手腳應該放在哪裡,他就走到書桌前,表面上像要尋找什麼東西,其實在暗暗地觀察雅蘭的舉動。他心裡很快就平靜下來,知道這麼晚雅蘭沒有吃飯,是為了等他。再看餐桌上的內容,有
 
點像過節似的,他心情就更輕鬆了。
 
 
他試探著走到餐桌坐下,剛抓起一個饅頭,就聽到雅蘭用責備的聲音說:「洗手!」
 
致遠故意像孩子那樣笑了笑,去衛生間洗了手,回到餐桌吃飯。兩個人仍舊都不說話,但致遠明顯感覺到屋子裡那些緊張的氣氛,消散得越來越淡了。
 
晚飯後,致遠聽從了女學生陳琳的勸告,主動到廚房洗碗,雅蘭就推開他的身子,怨恨地說:「寫你的小說去,這是男人幹的事情?」
 
致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很滿足地坐進台燈光裡去了。
 
雅蘭收拾完廚房,已經九點多了,她進裡屋換了睡衣,開始琢磨今晚如何讓致遠睡到裡屋來。她已經覺得讓致遠走進來不成問題了,只是以什麼方式走進來,什麼時間走進來的問題。她覺得這個晚上自己會得到許多新鮮的體驗。
 
遺憾的是,電話鈴響了,響在不該響的晚上。
 
電話鈴響的時候,致遠和雅蘭在裡外屋子同時抓起了電話。雅蘭聽到致遠在話筒裡「喂」了一聲,就喂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女孩子的聲音很甜美,說:「請問——是王致遠嗎?」
 
致遠連連地說:「是我,是我,小陳,有什麼事?」
 
致遠以為電話是陳琳打來的,卻不是。打電話的是在北京打工的一個包頭女孩子,她說:「哦王大哥,我是王琨呀,有件事情想求你……」
 
「喲,王琨,什麼事情你說。」
 
「我家裡出了點事情,要趕回去一趟,你能不能借給我五千塊錢?」
 
「五千?」致遠說,「五千我手裡沒有,都放在一張卡上,不過我明天一早可以去自動取款機子裡取。」
 
王琨焦急地說:「我今晚必須走,你能不能現在去取了,給我送來呀?」
 
致遠握住話筒不說話,眼睛朝裡屋的房門瞅了瞅,他知道今晚雅蘭等待著他走進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話筒裡傳來了掛在雅蘭床上的風鈴的聲音,知道雅蘭正在裡屋偷聽他的電話。他心裡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快。
 
話筒那邊的王琨,感覺到了致遠的猶豫。致遠不能不猶豫,畢竟是五千塊,幾乎占了他和雅蘭目前全部積蓄的一半。致遠就又問了一遍:「需要五千?這麼多?」
 
王琨要打消他的顧慮,就說:「王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還你的錢,我回來後就發工資了,五千也就是我三個月的工資,真的請你相信我,一定幫個忙。」
 
致遠不再猶豫了,甚至為自己剛才的小心眼兒感到不好意思。他很關切地說:「你想到哪裡了?只是覺得這麼晚去取錢不方便,既然你急等著用,我這就出去取錢,你在哪裡?哦,別著急王琨,你就在火車站前入口那裡等我。」
 
致遠知道雅蘭一定會不高興的,但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人家王琨有急事,總不能看著不管吧?總得有點人情味吧?致遠放下電話,穿戴衣服準備出去。雅蘭走出裡屋,站在那裡審視他,致遠說,我出去一下,你在電話裡都聽到了。致遠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說:「以後你不要在裡屋接聽我的電話。」
 
這句多餘的話,讓本來就不高興的雅蘭,又有了發脾氣的理由。她說我知道是你的電話嗎?如果是找我的呢?再說,你心裡沒鬼,怎麼怕我接聽呀?
 
致遠朝她瞪了瞪眼。但是不等致遠說話,她又進攻了,說你瞪什麼眼?你不要跟我耍橫,你對別人那麼溫柔那麼關心,對我卻恨不得吃了,我知道你現在煩我了,不是當初整天追在我屁股後面可憐兮兮的鬼樣子了……
 
女人就喜歡在嘴上找一些平衡,致遠說了一句話,就招來了雅蘭一頓數落,有些跟主題根本不挨邊的話也扯進來了。雅蘭的本意,還是對致遠要借出五千塊錢不滿,況且王琨又是個女孩子。不是雅蘭太敏感,如今的社會環境,不能不讓她有懷疑的想法。她心裡越是沒有安全感,外表就越表現得很強烈。故意造出一些聲勢,給自己壯膽。
 
有時,一個人的內心和外表就是相互矛盾的,越是害怕的時候,越是發出尖叫的聲音,就像一個走夜路的人,心裡雖然膽怯著,腳步卻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
 
雅蘭這樣做,完全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舉動。
 
致遠看到雅蘭這麼衝動,有些心煩,想儘快結束這種爭執,就說:「你愛咋想就咋想,我就想吃了你!」
 
雅蘭的身子在睡衣裡劇烈地抖著,飽滿的淚水湧出眼窩,靜靜地流在臉上。本來抬腳要走的致遠怔了怔,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雅蘭流淌的淚水。 |